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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3官网原创小说:原罪之战-天赋神权

时间:2012-06-20 00:00 作者:NGA-孔却翻译 手机订阅 神评论

新闻导语

暗黑3官网原创小说:原罪之战-天赋神权

  由17173暗黑3论坛推送,我为星际狂转载,NGA孔却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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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者:孔却

  序言

  当这个世界混沌初开的时候,只有极少数生灵知道庇护之地是作为天地间的一块避难所而存在,也只有他们了解世上不仅仅有天使与恶魔的存在,而且其中有些成员从开始便参与了庇护之所的创建。那些强势而令人胆寒的名字—— 艾纳利尤斯,迪亚波罗,拉斯玛,墨菲斯托和巴尔——当时还从未被凡尘俗世所知晓。

  在这个无比单纯的年代,人们对高阶天堂与燃烧的地狱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毫无知晓,他们在奋斗中走向繁荣,生生世世繁衍不息。他们不知道,即便如此简单的去生活,天堂与地狱这两大阵营也很快就会觊觎他们的潜能,因此而爆发的冲突也许会绵延未来几百年。

  尽管他们都如此无视庇护之地的可怕宿命,但乌迪西安——戴尔米迪斯之子——仍然可以说是对命运最无视的一个。即便如此,他终于还是会被卷入这场研究隐秘历史的学者们称作“原罪之战”的战争漩涡之中,而且无可躲避的被推到风口浪尖。

  这场战争并非常人所想象的那种兵戈相见与血流成河,它更多的是对灵魂的试炼、考验,甚至掠夺。战争终将会夺去庇护之地中居民的天真无邪,一切都会面目全非,虽然现在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

  藉这场战争,天堂与地狱也许会获得双赢……但更可能两败俱伤……

  摘自《卡兰之书》

  第一册,第二页

  第一章

  一道影子出现在乌迪西安·乌·戴尔密德的桌子上,同时遮蔽了他那握着半杯麦酒的手。这位浅黄色头发的农夫没有抬头去看是谁在打扰自己一天辛劳后短暂的休憩。他刚才已经听到了这个陌生人与其他人的谈话——在这个叫做塞拉姆的边远村落,猪头酒馆是本地唯一的酒肆——听到他的言论后,他就暗自祷告这家伙千万不要到自己这边来。

  尽管戴尔米迪斯的儿子——乌迪西安一直希望那圣光大教堂的传教士离自己越远越好,但那人现在却偏偏来到桌子前,等着自己抬起头来。他那银白色的有领长袍如此华丽,只是下摆沾满了赛拉姆的泥泞,即便如此,他的气度也足以唬住乌迪西安那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同伴们。然而,他的出现却只令这农夫回忆起许多悲惨往事,突然升腾的怒火让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酒杯。

  “你可曾见到过圣光,我的兄弟?”当意识到这潜在的皈依者正继续将他无视下去的时候,这传教士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伟大先知的箴言有没有触动过你的心灵?”

  “去找别人吧。”乌迪西安低声嘟囔着,空闲的那只手不自觉的紧紧握成了拳头。他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麦酒,希望自己刚才的态度能尽快结束这场令人生厌的谈话。可是,传教士却没有放弃的意思。

  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用手按住农夫的上臂——这样弄得乌迪西安再也没办法把麦酒送到自己唇边——然后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是孤身一人的话,那么请想想你所爱的人们吧,难道你愿意让他们的灵魂被丢弃在……”

  他没有机会说下去,因为农夫已经大声咆哮起来,脸色也因为无法压制的怒火而变得通红。乌迪西安径直跳起来抓住这吓呆了的传教士的领子。桌子同时被掀倒在地,而麦酒也因为这鲁莽的行径飞溅到了木地板上。房间里的老主顾们,甚至几个极为少见的路过此地的旅客,都兴致勃勃的望着这场冲突……不过根据一贯围观的经验,他们都选择了置身事外。几个熟知乌迪西安的村民低声交谈着,对这新来的可怜家伙选错了布道对象都摇了摇头。

  这传教士比六尺有余的乌迪西安还要高上一个巴掌,但肩膀宽阔的农夫看上去比他至少要强壮一倍,日复一日的农田耕作与侍弄牲畜令他浑身肌肉虬结。乌迪西安拥有方正的下巴和粗犷的面庞,是那种典型的凯吉西部地区民众的面部特征——凯吉是东方文明世界里的一颗璀璨明珠。他深褐色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这枯瘦的来自圣光大教堂的年轻传教士显然被这阵势吓坏了,脸色看上去更加的惨白。

  “我家绝大多数人的灵魂已经不需要伟大先知操心了,修士!他们差不多十年前就死掉了,都因为那该死的瘟疫!”

  “那我得为,为他们祈……祈祷——”

  但这些话更加激怒了乌迪西安。在那最痛苦的几个月中,他曾经无数次的祈祷,为他的父母,他的兄长,还有两个姐妹。不管什么神祇,只要有可能让他们康复,他都曾日夜不停不眠不休的向这些神灵祈祷,当最后一切都变得毫无希望的时候,万念俱灰的他只求家人们能迅速而毫无痛苦的步入死亡。

  他如此虔诚的祈祷,却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绝望无助的乌迪西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在极度痛苦中逝去。最后只有他和最小的弟弟门德恩幸存下来,流着眼泪掩埋掉所有亲人的尸体。

  在那时就已经存在诸多流派的传教士,他们都向乌迪西安宣称能够拯救他家人的灵魂,而且世间万物都会与他们独特的宗教产生共鸣。其中一个流派曾经向他许诺,如果他肯皈依该教,那么他亲人们的灵魂便可轻易得到安息。

  但是乌迪西安,一个曾经无比虔诚的信徒,对这些无耻之徒逐一进行了谴责。这帮家伙的言语是如此空洞无力,以至于后来他们像农场的四季一样交替更迭轮流**,却又像秋天的落叶一样被狂风扫落无踪的时候,乌迪西安觉得自己拒绝他们还是相当明智的。

  不过情况并非完全如此。圣光大教堂尽管刚刚兴起不久,却远比它的前辈兴旺发达。事实上,它与资历更老的三一神庙似乎已经崛起为凯吉王国内两大占据统治地位的宗教力量。对乌迪西安来说,这两大力量发展新教徒的狂热已经演变成近乎白热化的竞赛,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和他们宣扬的超越世俗的高尚教义背道而驰。

  这也是乌迪西安至今为止都没有归顺他们的另一个原因。

  “为你自己祈祷吧,用不着为我和我的家人,”他大声咆哮起来,接着抓住传教士的领子,勒得他双眼外凸,然后轻易的把他从地板上提起来。

  那蹲坐在柜台后面的秃顶男人见状不好,急忙跑出来试图调解他们。这位老板叫做提比昂,他比乌迪西安年长几岁,体格虽然和这年轻人差很远,可他曾经是老戴尔米迪斯的朋友,因此他的话对狂怒的农夫来说还有点作用。他冲着乌迪西安叫道:“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也得小心点我的旅店吧?”

  乌迪西安犹豫了片刻,旅店老板的话终于让他暂时忘掉了旧日的苦痛。他的目光从面前那张苍白的面孔转向提比昂滚圆的脸庞,然后又转了回去。

  他脸上仍旧带着灰心丧气的表情,然后松开手让传教士很不体面的跌坐在地板上。

  “乌迪西安——”提比昂开口道。

  但是老戴尔米迪斯的儿子并没有听他接下来说什么。乌迪西安摇摇头走出了猪头酒馆,沉重破旧的皮靴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户外的空气清新舒畅,这让乌迪西安的心情好了一些,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在猪头酒馆的行为。倒不是后悔事情的起因,而是他在众多乡邻之间如此的失态——而且他还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尽管如此,圣光大教堂那年轻传教士的影子仍然在他眼前盘旋,令他愤怒不已。乌迪西安现在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和亲手触摸的东西。他能通过天空的风云变幻来判断自己需要匆匆忙忙赶完工作,还是只管好整以暇的结束手头的活儿。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可以养活自己与他人。这些才是可以相信的事情,而那些见鬼的牧师和修士只会唧唧歪歪的唠叨一些祷言,只会给他的家庭带来无望的幻想。

  塞拉姆是个拥有两百多人口的小村落,相比较其他村庄来说,的确是小了一点,乌迪西安能够在同样的呼吸次数里步出它的长宽。他的农场就在赛纳姆北面两英里的地方。戴尔米迪斯之子每周到村里来采购一些必需品,然后到猪头酒馆里吃点喝点什么来放松一下。今天他已经用过饭了,而麦酒一多半都挥洒给了地板,现在看来,他除了离开已经没什么事情好做。

  塞拉姆村里除了兼做旅店的猪头酒馆以外,就只有其他四座主要建筑——教堂、贸易站、村警卫营和铁匠铺。它们和塞拉姆的其他建筑一样都拥有茅草覆盖的尖顶,由几层石头与粘土构制的框架里填充了厚厚的木板所筑成的主体。受凯吉大部分地区的风格影响,每座建筑物的顶上都会开三扇上方呈尖锐拱形的窗户。实际上,从远处根本无从分辨这些建筑物的不同。

  当他走在塞拉姆的街上时,泥巴很快在靴子下结成厚块,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以至于连一条石板铺就的巷子都没有,更不用说精心铺设的大街了。在乌迪西安对面有一条相对干硬的小径,但这时候他根本没有耐心再跋涉到那边去,再说了,作为一名农夫,他其实非常习惯走在泥土上。

  塞拉姆的最东面——也是更靠近凯吉一点的地方——坐落着该村的贸易站。这里是除了猪头酒馆之外塞拉姆最繁忙的地方。当地人在这里卖掉他们的商品,然后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有时候也会把货物直接卖给途经的商人。有新货到埠的时候,贸易站门口上方会打出蓝色的横幅昭示公众。当乌迪西安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看到商人塞勒斯的女儿塞伦希娅正张罗着悬挂横幅的事情,她的发丝已经束成了夜妆的款式。塞勒姆家族经营这所贸易站已经四代了,他们家显然应该是本村最富裕的,但从穿着上却看不出有什么张扬。这位商人从来不曾轻视他的消费者,况且这些人多数也都是他的邻居。塞伦希娅身着寻常的棕色连衣裙,紧身上衣裁剪非常合体,而裙摆则正好超过脚踝。像其他村民一样,她穿着为方便骑马和在泥泞中跋涉所专门缝制的靴子。

  “有什么新鲜事么?”他向塞伦希娅喊了一声,也试图借此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好忘掉刚才的意外和由它唤起的灰暗记忆。

  听到他的喊声,塞勒姆的女儿转过头来,浓密的长发也随之轻盈摆动。乌迪西安望着她明亮的蓝眼睛、象牙白的肌肤,还有那红润的双唇,觉得这女孩只需再配上一件得体的礼服,她就足以和凯吉**最高贵的优雅女性相媲美。这件朴素的连衣裙无法遮蔽她美丽的曲线,也不能掩藏她优雅的举止,从某种角度来看,她并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塞拉姆人。

  “乌迪西安!你今天一整天都在这儿吗?”

  听到这悦耳的声音,乌迪西安情不自禁的向她扮了个鬼脸。他比这女孩子大了十岁有余,应该算是看着她从懵懂小孩成长了含苞待放的少女。对他来说,这女孩子就像他失去已久的妹妹。不过对于情窦初开的塞伦希娅,乌迪西安则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她已经拒绝了好几个比乌迪西安年轻且富裕的农场主的追求,更不用说那些途经此地的商人们的挑逗了。除了这个男人之外,塞伦希娅还算有点兴趣的就只有阿奇里奥斯了,他是乌迪西安的好朋友,也是整个塞拉姆最优秀的猎手。不过是不是因为他与乌迪西安的关系,塞伦希娅才对他有好感,这个很难说。

  “我一大早就来过这里了,”乌迪西安回答道。当他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有至少三辆四轮马车停在塞勒姆的贸易站后面,他疑惑的问道:“居然这么大一队货车来到塞拉姆。有什么情况吗?”

  她把横幅升起来,然后把绳子拴紧,望着那些货车回答道:“实际上是他们迷路了,这些人本来是去塔利萨姆的。”

  塔利萨姆是离塞拉姆最近的小镇,至少有这村子五倍大,它坐落在从凯吉通向海边码头的路线上。

  乌迪西安咕哝了一句:“领头的车夫一定是个菜鸟。”

  “好吧,不管什么原因,他们打算在我们这儿做做生意。老爸已经高兴得偷笑好几次了。他们有好多好多漂亮的东西呢,乌迪西安!”

  对于乌迪西安来说,漂亮东西通常是指结实耐用的工具或者新生的健壮牛犊。他刚想接过话来,余光却看到有人从货车旁边走来。

  她的服饰非常华贵,看起来应该是是皇族中的某位成员,而据说目前皇室正在为平息两大宗教派系的斗争忙得焦头烂额。她金色的浓密长发被一根银色丝带束在脑后,而华贵的象牙白脸孔则整个展现在乌迪西安面前。她身穿翡翠色的长袍,双肩上覆着一块柔软的皮毛。那令人着迷的翠绿色眼睛正好奇的张望着塞勒姆的景致,而纤薄的双唇显得是如此完美无瑕。长袍内的贴身胸衣紧紧包裹着她,这身庄重的服饰看起来虽然极似皇族的风格,但完全不能遮住她的万种风情。

  那迷人的女孩儿刚刚向这里望了一眼,塞伦希娅就立刻抓住她同伴的胳膊说道:“我觉得你应该进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乌迪西安。”

  塞伦希娅把他拖进了那敞开的大门,但乌迪西安仍然快速的回头望了一眼,只是再也没有看到那令他心驰神往的贵族女孩。乌迪西安确信自己纵然在梦境中都不会遇到如此完美的女孩,因此倒也没有怀疑她是自己臆想的产物。

  塞伦希娅拖着他径直走进房间里,然后重重的关上了大门,她老爸抬起头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塞勒斯身穿带有兜帽的斗篷,看上去正在针对一捆对乌迪西安来说过于奢华的紫色布料与人谈价还价。

  “啊,我亲爱的乌迪西安!”这位商人在与家庭之外所有人打招呼的时候总是用如此亲昵的方式,这让乌迪希安每次都感到特别舒服。可塞勒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带给对方的感动,他接着问道:“你和你弟弟最近都还好吧?”

  “我们……我们都很好,塞勒斯先生。”

  “那就好,那就好。”商人说完这句话,接着回过头继续谈他的生意。如果不是脑袋四周还残留着一圈银发,塞勒斯恐怕就成彻底的秃头了。他的眼睛看起来则相当睿智,不过在乌迪西安眼里,这位身着长袍的商人看起来更像是名牧师。事实上,他曾经在商人那里听到过许多理性的话语。乌迪西安非常尊敬塞勒斯,这并不仅仅因为他是塞勒姆地区最有教养的商人,更因为他多年来一直悉心教导自己的弟弟门德恩。

  想到弟弟,乌迪西安又四处打量了一下。门德恩虽然穿着和他哥哥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束腰外衣加带褶皱的短裤,外带一双笨重的靴子。他长相也与哥哥比较相像,眼睛更是非常神似,鼻子看上去很宽阔——但几乎没有什么人看到他第一眼就和农夫这一行当联系起来。事实上,他虽然也在农场帮忙,但农活绝非他的兴趣所在。他喜欢研究一些稀奇的事情,比如虫子如何在地面上**,又比如塞勒斯借给他的羊皮纸文稿上一些生僻的词句。

  乌迪西安同样可以读书和写字,而且对自己这一能力相当自豪,不过他只看重其实用的方面。有时候契约必须得白纸黑字写出来,相关人等才会老老实实去履行义务。对这一点,乌迪西安深以为然,不过为了学习一些与日常生活完全无关的知识而去读书则让他完全不能理解。

  尽管乌迪西安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弟弟,但却没有在房间里发现他。而另外一些景象则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再次令他回忆起刚才在猪头酒馆里那令人极度痛苦的过往。乌迪西安瞧第一眼时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在酒馆里与他搭讪的那个传教士的同伴,但当那年轻女人转过头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女子身上的长袍完全不同于那些教徒。那长袍呈现一种深邃的蔚蓝色,在胸口略上的位置绣着双角曲长的公羊标志。公羊下面则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三角形,三角顶端正好从羊蹄之间伸出。

  她的长发一直垂到肩膀,秀发中那张年轻的面孔圆润而充满女性魅力。可就像少了些什么一样,乌迪西安对她几乎提不起来丁点欲望。仿佛这姿色颇佳的女人仅仅是具空壳,而并非活生生的人。

  他从前可能见过这女孩子,她应该是个宗教狂热者,对自己的信仰无比忠诚。他也应该见过这种法袍,而她孤身一人的状况让他突然生出莫名的恐惧。他们不会单独行动,从来都是三个人一组,据说每个人代表着他们三重教义的一支。

  塞伦希娅兴致勃勃的向他展示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但乌迪西安此时却显得心不在焉。他正盘算着怎样离开这个房间。

  这时,有一名留着大胡须的中年男子走到了那女孩身侧,这人有着棱角分明的下巴和浓密的眉毛,看上去既有强烈的男人气概,又不失贵族风度,气质与那女孩颇为相称。他身穿的金色紧领长袍上同样有三角形,但三角上方绣的是一片绿叶。

  乌迪西安还没有看到这支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但他知道,这人不会离他们太远,三一神庙的徒众极少单独行动。光明大教堂的传教士喜欢独来独往,而三一神教的侍僧则更习惯人多势众。他们宣扬的三位神祇——巴拉,迪亚隆和麦菲斯——据称他们一直像慈爱的父母或者和善的导师一样关注着世人。迪亚隆是决断之神,因此它的图腾是倔强的山羊。巴拉代表着创造力,所以用绿叶来昭示自己。麦菲斯侍从于思念和爱,他的信徒就在胸口绣一个红色圆圈,这在凯吉的传统中代表心脏。

  乌迪西安从前听过这三支修道会的说教,他并不想再次上演之前在酒馆里那暴力的一幕,于是尽量让自己躲在暗影之中。塞伦希娅终于意识到乌迪西安根本就没有听自己说话,于是双手叉腰盯着他。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怎样让这大哥哥乖乖就范。

  “乌迪西安,我觉得你应该想瞧瞧——”

  可乌迪西安却打断了她:“塞莉,我必须得走了。你的兄弟们有没有弄到我之前跟他们要的东西?”

  听到这里,她紧闭双唇思索起来。乌迪西安看看那两名传教士,也许他们正谈得非常投入。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想必是某些事情进展不怎么顺利。

  “泰尔什么都没告诉我,要不我早知道你在塞拉姆了。我去找他问问。”

  “我跟你去。”乌迪西安连忙接道,他现在只想借此避开三一神教那些走狗。三一神庙比圣光大教堂成立要早得多,可现在两股势力基本难分上下。据说凯吉的最高法官是神庙的信徒,而守备军的主帅则皈依了大教堂。纷争不堪的宗教派系——近来已经剑拔弩张到接近战争——搞得到处都是谣言。

  但就在塞伦希娅带他进入后院之前,塞勒斯叫住了自己的女儿。她抱歉的望着乌迪西安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

  “我还是自己去找泰尔吧。”他建议道。

  塞伦希娅一定是注意到了他看那些传教士的眼神,接着脸上流露出责怪的神情:“乌迪西安,不要再乱来了。”

  “塞莉——”乌迪西安刚要说话,接着就被打断了。

  “乌迪西安,这些人都是传播神圣教义的使徒!他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你得好好听听他们的教导!我不建议你随便加入哪个教派,但他们两边的教义都值得你听听。”

  上次三一神教的使徒布道之后,乌迪西安就在酒馆里大谈他们的教义对这些寻常农夫的生活不会有任何裨益,而塞伦希娅也非常生气的斥责了他。可那些侍僧有办法帮农夫们更轻松的剪羊毛或者搬运粮食吗?能帮他们洗净满是泥污的脏衣服,还是能帮他们修建篱笆?都不可能!乌迪西安那时就像在其他任何场合一样指出,这些神棍唯一会做的就是在人们耳朵边啰嗦些教义,让大家觉得他们的教派比其他家都强。对寻常人来说,分辨天使与恶魔都已经非常不易,更不用说去相信他们了。

  “这些家伙就喜欢夸夸其谈,塞莉,可我看到他们平日里不过你争我抢,谁能招揽到更多笨蛋,谁就是好样的。”

  “塞伦希娅!”塞勒斯再次喊道,“来我这儿,小姑娘!”

  “老爸需要我帮忙,”她可怜巴巴的望着乌迪西安,“我一会就回来。答应我,千万管好你自己。”

  乌迪西安望着她匆匆离去,然后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店里出售的物品上。这儿有农场所需的所有工具,从锄头、铲子到各种锤子一应俱全。乌迪西安把手指伸向一把崭新镰刀的铁刃。它已经代表了塞拉姆的最高制造工艺,尽管他听说在凯吉周边的一些大农庄里,庄园主已经给他们的工人配备尖头焊有钢刃的镰刀。这些东西要远比精神啊灵魂啊什么的更对乌迪西安的胃口。

  就在此时,有人从他的身边匆匆忙忙穿过,径直向后院走去。他只瞥见那令人心跳的微微一笑和束起的金色头发,然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但他发誓那微笑一定是冲着他来的。

  乌迪西安毫无意识的跟了上去。那贵族女孩转眼消失在后门,就好像贸易站是她自己家一样。

  他只晚了那么一点点……就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他看到自己的货车已经被装载停当,但泰尔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不大对劲。塞伦希娅的大哥应该是在帮其他工人干活吧。

  乌迪西安付清货款之后,走向他自己的马车。可是,当他走近之后,他突然看到马身后有片绿色闪动了一下。

  居然是她!这贵族女孩就站在马的另一侧,一边用修长的手抚摸着马的口套,一边在它耳旁低语。乌迪西安的马似乎被她迷惑住了,像雕像般呆呆站着纹丝不动。这匹老公马是个坏脾气的家伙,只有那些很熟的人才能靠近它而不至于被咬上一口。女孩居然能做到这一点,这对乌迪西安来说非常震撼。

  她注意到乌迪西安来到自己身边,脸上居然浮出了浅浅的笑容,乌迪西安觉得她的眼睛简直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璀璨。

  “不好意思……这是你的马么?” 她颇为羞涩的问道。

  “是的,我的女士……真幸运你的两只手居然还都安好。他可喜欢咬人。”

  但她又抚摸了一下这老马的口套,不过老马还是纹丝不动。“哎哟,他才不咬我呢。”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居然把她的脸贴近了老马,“你说是吧?”

  乌迪西安突然担心她的判断可能是错误的,于是准备向她跑去。不过接下来什么糟糕的事情都没发生。

  “我曾经有匹马和他长得很像的,”她接着说道,“我很怀念他。”

  乌迪西安突然意识到他们所处的地方,赶紧说道,“小姐,您不应该待在这里。您应该留在酒馆里。” 有时候,旅客与商队同行只是为了借助后者的守卫力量。乌迪西安现在认为她就是这么一位旅客,但不带护卫人员跑这么远有点说不过去。就算有商队的庇护,年轻姑娘单身一人出门旅行也太不安全了。他疑惑的问那女孩:“你不怕被落在后面吗?”

  “可我并没和商队一起走啊,”贵族女孩低声说道,“人家现在哪儿都没想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语。“我的女士,你开玩笑的吧!塞拉姆这种穷乡僻壤可没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反正别的地方更没有我想要的东西……那我为什么不能留在塞拉姆呢?”她唇角微微扬起,迟疑的挤出一丝微笑,“你不要总叫我‘我的女士’或者‘小姐’嘛,你可以叫我莉莉娅……”

  乌迪西安刚想接话,却听到身后的门被人打开,塞伦希娅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你在这儿!找到泰尔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塞伦希娅回答道:“还没,不过东西都准备好了,塞莉。”

  他的老马突然打起了响鼻试图躲开他的主人。乌迪西安一把抓住马嚼口,竭尽全力安抚这头坏脾气的牲口。老公马眼睛圆睁,鼻孔也大张起来,对它的主人似乎感到不安和恐惧。这种情形很少出现,虽然对这家伙来说,它喜欢塞伦希娅要比乌迪西安多出不少。至于那贵族女孩,她——

  她不见了。乌迪西安偷偷环视四周,非常疑惑她怎么可能如此毫无声息的离开呢。他把稍远的地方也仔细看了看,但只看到其他人的货车。除非她爬进了其中某一辆被盖得严严实实的货车,否则乌迪西安实在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塞伦希娅好奇的走到他面前,但最终还是温柔的问道:“你在找什么呢?你丢东西了啊?”

  他终于缓过神来,回答道:“没有……我不刚说了吗,所有货物都在这儿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但绝不受欢迎的身影从门口走过来。酒馆里那个传教士四下打量一番,似乎在找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事物。

  “怎么了,阿提拉斯修士?”塞伦希娅问道。

  “我在找卡里吉奥修士,他没在这儿吧?”

  “没有,修士,这里就我们两个。”

  阿提拉斯修士盯着乌迪西安看了一会,但眼神中并没有他们往常惯有的宗教热情。相反的,他眼中透露出的居然有一点点……怀疑?

  最后,阿提拉斯还是向塞伦希娅鞠了一躬,然后走掉了。塞勒斯的女儿重新把注意力转向乌迪西安,略带伤感的问道:“你非得现在走吗?我知道你在阿提拉斯或者别的修士身边觉得不好受,可……你能多待一会陪我聊聊天么?”

  乌迪西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心里头非常烦躁,冲口而出道:“不……不,我马上得走。刚说到门德恩,你有没有看到他?我倒希望他是跟你老爸在一起。”

  “啊!我应该早告诉你的!阿奇里奥斯刚才来了。他说有东西要给门德恩看,接着他俩就往西边的森林去了。”

  乌迪西安喉间咕噜了一声。门德恩曾答应他会按时跟他一起坐马车回家。通常情况下,他的弟弟都非常守信用,但阿奇里奥斯肯定瞧见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门德恩最大的弱点就是他无穷无尽的好奇心,猎手应该搞清楚这一点,而不是去鼓励他。门德恩一旦开始他的研究,十有八九会把时间抛到脑后。

  尽管乌迪西安不会丢下这唯一的弟弟,但他也不想和三一神教的信徒扯上什么关系。他对塞伦希娅说:“我不能留在这儿。我会赶着马车去森林那边,希望路上可以找到他们。如果门德恩回到这里而没遇到我——”

  “我会告诉他你在哪儿等他的,放心好了。”塞伦希娅并不想掩饰她满脸的失望。

  乌迪西安对此感到有些不安,于是给了她一个短暂的拥抱——只不过是礼节性的,然后爬上马车。塞勒斯的女儿后退几步,好方便他驱策那匹老马。

  当大车轱辘轱辘开始前行的时候,乌迪西安回头向塞伦希娅的方向望去。他脸上热切的表情令塞伦希娅心中怦怦直跳,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可乌迪西安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反应,他现在心思根本没在这个一头乌发的女孩子身上。

  不,此刻烙在他心中的是另一位女孩,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

  一位地位远比这农夫高贵得多的女孩。

  第二章

  门德恩很清楚哥哥对他的行为会发火,但好奇心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内心。何况这都是阿奇里奥斯不好,至少他应该更清楚自己意志的薄弱。

  戴尔米迪斯幸存的两个儿子年龄相差九岁多,这个差距已经让很多人无法确认他们的兄弟关系。乌迪西安的表现看上去更像他叔叔,事实上,至少有一半是扮演了父亲的角色。确切的说,门德恩从自己幼年对父亲仅有的印象——加上塞勒斯、提比恩等叔叔伯伯这些年来告诉他的往事——可以得出结论,乌迪西安与父亲的外貌举止几乎毫无二致。

  门德恩与哥哥长得有点像,可身高矮了半尺,虽然必不可少的田间劳作令他体格还算健壮,不过比起哥哥就差太远了。他的面庞更加修长,双眸则如黑色宝石一般熠熠闪亮,长辈告诉他这比较像他的母亲。门德恩早早就发现,如果他盯着某个人看,那人很快就会觉得手足无措,不过哥哥与目前就在他身边的阿奇里奥斯完全不受他的影响。他这一点到底遗传了谁,村民们也都说不上来。

  “你了解这玩意儿吗?”阿奇里奥斯在背后低声咕哝了一句。

  门德恩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猎手那令人痴迷的发现上移开。阿奇里奥斯个头与乌迪西安差不多,是一名留着满头金发的削瘦男子。门德恩的穿着与哥哥几乎没什么差别,只是外衣颜色稍微黯淡一些,而阿奇里奥斯则身穿棕绿色无袖短上衣与裤子,这让他可以很轻松的隐藏入周围的环境中去。柔软的皮靴加上垫料,可以让他在树林里走起来与其他野兽一样轻盈无声。消瘦的身形让人第一眼就能感觉到他的迅捷灵敏,但却不会联想到他那强大的爆发力。门德恩曾经几次试图拉开他那张引以为傲的心爱长弓,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这有着雄鹰一般面孔的弓箭手可不仅仅是塞拉姆地区的翘楚,门德恩估计,即使在别的任何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少人强过阿奇里奥斯。他曾经许多次目睹这弓箭手与路过塞拉姆的商队里那些经验老道的护卫较量武艺,但从未见他败北。

  “它……看上去非常古老。”门德恩最后只能这样回答。他感到有些窘迫,连阿奇里奥斯都察觉到了这点。

  但猎手却像是听到了智者的判断那样点点头。他虽然比门德恩大了五岁有余,但却将这戴尔米迪斯的幼子看做无所不知的百事通。这是乌迪西安与阿奇里奥斯少数几个分歧之一,前者认为弟弟所学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中毫无用处,但总算勉强容忍了他的任性。

  “这东西是……”弓箭手用一只手捋了捋他那如雄狮鬃毛一般茂盛的头发,“这地方我来过太多次了,我发誓从前它根本没在这里。”

  门德恩只是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阿奇里奥斯的发现上。弓箭手的目力好到让人有些嫉妒,而他自己则必须凑到羊皮纸上才能看清那些他视若珍宝的典籍。

  对这件不同寻常的东西,他观察得尤其细致,在沧桑岁月和严寒酷暑的侵蚀下,很多处雕刻在表面的符号都已经无法辨清。有些符号他即使把鼻子挤在石头上也难以看清。很显然,这东西早已饱经自然的风霜,可为什么阿奇里奥斯会说自己从来没见过它呢?

  门德恩跪在它面前估量它的尺寸。它的正方形底座边长与自己的脚长差不多,高度比膝盖大约低一个巴掌,平顶则约有底座的一半大小。就它的大小而言,这石雕不可能从来没人发现过。

  他摸了摸石雕前面的土地,问阿奇里奥斯道:“周围的环境最近没什么变化吧?”

  “没有。”猎手毫不迟疑的回答。

  门德恩无比虔诚的用手指临摹着石雕上一些尚显清晰的符文。所谓清晰,也只不过是视觉上而言,他根本不理解符文到底代表什么意义。一块突起外是环环相绕的线条,看上去似乎永无终止。当门德恩把手指放上去的时候,他感受到了那不可思议的漫长岁月。

  他不自觉的摇了摇头。不止沧桑,乌迪西安的弟弟想,那是永存不朽。

  门德恩的思路被这突然产生的念头打断了,他之前从未想到过此类事情。永存不朽,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石雕看上去通体乌黑,但上面的印记却闪耀着银光。令他惊叹的是,这看上去完全不像人工描绘上去的。而它的制作工艺看上去绝非塞拉姆乃至西部地区任何一个大城镇的匠人所能达到的。

  不知过了许久,门德恩突然意识到阿奇里奥斯正在晃他的肩膀,这让他非常不解,于是问道:“怎么了?”

  弓箭手警觉的向他探过身来,两道眉毛因为担心而紧缩在一起:“在你碰到它之后,我感觉你整个人都静止了!你没眨眼睛,而且我发誓你呼吸都停止了!”

  “我……我没觉得。”门德恩迟疑的回答道,他很想再碰一下这件石雕,看看同样的事情是否会再次发生。可无论如何阿奇里奥斯都不同意,于是他又问弓箭手道:“你之前摸过它么?”

  阿奇里奥斯很明显的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摸过。”

  “但同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对吧?”

  阿奇里奥斯回想了一下,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没,没有。”

  “那么,这又是因为什么呢?你感觉到什么吗?”

  “我感到……我感到一阵空虚,门德恩,他让我想到了……死亡。”

  作为一名猎手,这金发男子几乎每天都要与死亡打交道,多数情况下是因为他杀死的动物,但偶尔也会因为野猪、豹子或者狗熊近距离的攻击而差点让自己变成它们的大餐。阿奇里奥斯谈到死亡时的神情令其看起来有了一种全新而深远的涵义,而这非但没有让门德恩感到恐惧,反而激发了他更重的好奇心。

  “死亡是什么样子?”门德恩几乎是带着渴望问道,“你能描述得更确切些么?是不是——”

  阿奇里奥斯突然露出谨慎的表情,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仅此而已,之后我就去找你了。”

  很明显,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门德恩没有追问。也许以后他能慢慢获得更多信息。就目前而言,这块石雕已经足以满足他的好奇心。门德恩用一小段树枝试图掏空石雕底座附近的泥土。这神秘的古物似乎是被深埋在地下,但它到底有多深呢?地下的部分是不是会更大呢?他心中再次涌出触摸它的渴望,试图用双手抓住这石雕,看能不能整个将它搬出来。如果能把它带回农场,那么闲暇的时候研究这东西应该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吧?

  门德恩突然抬起头来。农场?乌迪西安还在塞拉姆等他!

  他突然跳了起来,这让向来镇定的阿奇里奥斯都吓了一跳。这块石头的发现似乎让猎手感到心烦意乱。门德恩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阿奇里奥斯的勇敢众所周知,但现在他看起来却想指望着门德恩让自己平静下来,这种事情还从来没发生过。

  “我得回去了,”他对猎手解释道,“乌迪西安找不到我会担心的。”门德恩从来都不想让哥哥失望,即便乌迪西安根本没有表现出来过一次。然而,门德恩自幼就从哥哥那里接受了亲人们从患病到死亡的悲惨记忆,因此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年轻的弟弟觉得就凭这一点也要对得起哥哥,更不用说他平日里对自己的那些好了。

  “这东西怎么办?”阿奇里奥斯嘟囔了一句,弯下腰对着石头比划了一下,“我们就把它丢在这儿?”

  门德恩思索片刻回答道:“我们得把它掩盖起来,来,帮帮我。”

  他们两人搜罗了一些散落的树枝和带叶的灌木。尽管他们很快把石雕掩盖起来,门德恩还是觉得它根本还是就那么赤裸裸的展现在世人面前。他本想再多找些东西盖上,但最后还是决定算了。一有机会他就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当门德恩注意到回家的路时,迟钝的他才发现天气有了古怪而突然的变化。刚才还是一片阳光灿烂的样景象,而现在大片乌云开始在西面天空集结,就像在酝酿一场强烈的暴风雨。很快,狂风也席卷而来。

  “真见鬼……”阿奇里奥斯又嘟囔了一句,很显然他早就注意到了天气的突变。

  “没错。”乌迪西安的弟弟不像他的同伴那样了解风向和天气对狩猎的影响,但他更了解如何推断诸如气流走向之类的东西。门德恩在农场的生活中对这点非常看重,尽管乌迪西安——他只了解天气对庄稼和牲口的影响——整天对他这一套大摇其头,但这位哥哥倒没有否认有时候门德恩的预测对他们的工作确实有帮助。

  云层很快变得越来越厚。门德恩没有再和阿奇里奥斯谈论这见鬼的天气,但当弓箭手走在他前面的时候,门德恩还是回过头去向石雕的方向扫了一眼。

  只扫了一眼……他的脸上立刻写满了愕然。

  乌迪西安也看到了天气的变化,但他只是把它当做大自然偶尔发的脾气而已,对于一名农夫来说,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管阿奇里奥斯刚才把弟弟带到了哪里,他只希望现在门德恩能赶回来,只是现在看来,他们哥俩得各自冒雨回家了。天空那乌黑的云层预示着一场暴风骤雨马上就要来临,可乌迪西安希望它能坚持一会儿再尽情宣泄。如果他和门德恩在穿过那段低洼泥泞整日被淹没的小路后再下大雨,那剩下的路程倒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紧握缰绳,坐在马车上望着塞伦希娅指出的他们俩离去的方向。门德恩和阿奇里奥斯都应该能解决掉他们遇到的麻烦……最起码,阿奇里奥斯应该没问题。

  在等待的时候,那金发女孩儿的迷人脸庞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尽管乌迪西安只见过她短短两面,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忘掉她的一颦一笑。这不仅是因为她的惊人美貌,更是因为她的言谈举止。这贵族女孩显得如此楚楚可怜,让乌迪西安本能的想要去保护她。即使是当初家人纷纷去世的时候,他对弟弟似乎也没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莉莉娅。这农夫在心中一遍遍的念着她的名字,就如同品味着优美的音乐一般。

  滚滚的雷声终于把他拉回了现实之中。想到门德恩,乌迪西安立刻从车上站起来,好让自己的视野更宽广一些。现在他俩总该回到塞拉姆了吧?

  一闪而过的绿色吸引了他的注意,但这并不是猎人们在丛林里惯穿的那种绿色服装。不管怎么说,这翡翠绿的惊鸿一闪立刻吸引了乌迪西安的注意,他又把兄弟和朋友给丢到了脑后。

  莉莉娅缓慢但坚决的离开安全的村庄,走进了前方的树林。从她若无其事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对乌云密布的天空里预示的危险根本没有注意。在塞拉姆地区,风雨往往会突然变得狂暴无比,甚至将大树连根拔起。

  乌迪西安从车上跳下来,拴好马匹尾随着她走进树林。尽管他在跟进时几乎什么都没考虑,但心中还是感到兴奋不已。她高贵的**令乌迪西安根本没有太多幻想,但这时候他还是为至少能够与这贵族女孩再次交谈而无比自豪。

  当乌迪西安再次看到她的时候,风力比刚才又狂暴了许多。尽管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但莉莉娅似乎对面前一切视而不见。她紧闭双唇,双眸坚定的望着眼前的地面。

  乌迪西安对自己的速度向来很有信心,但他一直到密林深处才追上这女孩。这壮实的农夫向前伸出一只厚重的手掌,但马上又觉得不太妥当。他一点也不想让这女孩子受到惊吓。不管她现在有什么心事,这对她来说肯定都是非常沉重的负担。

  乌迪西安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清了清嗓子。

  莉莉娅立刻直起身扭头向后看来,接着惊喜的说道,“啊!是你呀!”

  “很抱歉,我的女士——” 戴尔米迪斯之子局促不安的回答道。

  她的唇边立刻浮上一抹羞涩的微笑:“我告诉过你,你应该叫我莉莉娅。不管从前我是谁,那都已经是从前了。”她看到乌迪西安的表情有些困惑,于是接着问道,“那我又该怎么称呼你呢,农夫先生?”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还从未做过自我介绍,于是回答道:“我是乌迪西安,戴尔米迪斯之子。”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这让他立刻意识到两人所处的环境,他急忙对莉莉娅说道:“我的——哦,莉莉娅,你不该待在这里,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你最好去酒馆那里躲一躲,那是塞拉姆最坚固的建筑啦。”

  “暴风雨?”她疑惑的问道,这才第一次向天上望去,好像现在才发现天气的变化。乌云漫天,白昼已近黑夜。

  乌迪西安冒着被鄙视的风险,鼓足勇气伸手抓住莉莉娅的手腕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莉莉娅却扭头向另一个方向看去……然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乌迪西安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但什么都没看到。尽管如此,这贵族女孩却愣愣的站在原地,似乎刚才看到的东西震慑了她的心智。

  “莉莉娅……莉莉娅,发生什么了?”

  “我想我看到了……我看到……可,不……”

  虽然他就站在她的身旁,农夫却没发现任何引起她恐慌的事物。“那东西在哪儿?你看到了什么?”

  “那儿!”她指向树林里特别茂密的地方,“我……想……”

  他现在只想把她带回塞拉姆,一切等暴风雨过后再说,但女孩如此强烈的反应让他担心起那里究竟有些什么。他突然想起了门德恩。门德恩,现在仍然不知去向。

  “站在这儿别动。”乌迪西安叮嘱她一句,接着向前走去,同时掏出了他的匕首。

  树丛非常茂密,到处都是齐腰的野蔷薇。莉莉娅是怎么看到他前面那些东西的呢?他并没多想,但相信这次搜索绝不会徒劳无功。

  当他满腹疑云的靠近这片地区的时候,他浑身汗毛突然倒竖起来。一股恐惧感向他席卷而来,这强壮的农夫差点就沿着原路逃回去了。

  他的鼻子里闻到一股模糊但令人作呕的味道,这让他立刻想起了那场瘟疫,还有他的家人……

  乌迪西安一步都不想再往前迈,但他还是努力走了过去。

  面前的景象使乌迪西安情不自禁的单膝跪下,这是他克制住呕吐冲动的唯一方法。匕首从他手上滑落,但眼前恐怖的景象让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件事。

  眼前应该是一具人类的尸体——至少从身高上来看,乌迪西安觉得应该是这样子——他的遗骸散落在最外围树下的土地上。整个躯干被用相当娴熟的手法割开了许多切口,乌迪西安即使在宰掉一头奶牛后也不过切割得如此细致。鲜血浸透了周围的一切,将大片泥土都染成了酱红色。受害人的胃从切口处流出一半,上面聚集着大量的苍蝇,它们正在尽情享受这顿难得的盛宴。

  即便如此,这支离破碎的身体还算不上最血腥的——死者的咽喉被从一侧划开,伤口足以塞得下一个拳头。咽喉喷出的鲜血应该曾经涌流到整个面庞,混上落叶和其他垃圾,这张脸诡异得像是某个节日里蹩脚的装饰品。他的年龄看起来与乌迪西安差不太多,满头黑发被淤血粘成了一块一块的样子,但乌迪西安最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地上几乎已经变成碎片的衣服让戴尔米迪斯之子认出了这不幸的受害者的身份。袍子的颜色提供了足够的证据,而传教士的标志则更加让人确信无疑。

  乌迪西安发现的应该是卡里吉奥修士,三一神教那个走失的侍僧。

  身后突然传来的喘息声让他大吃一惊。他立刻转过身去,看到莉莉娅正为眼前这恐怖的场景吓得双眼大睁。

  她的面色突然变得惨白,双眼上翻……接着向前倒去。

  乌迪西安急忙冲上前去,在她摔倒在地之前牢牢搀住她。他架着这具娇弱的身体,让她前倾着,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必须赶紧上报这场谋杀,首先得通知泰比瑞尔斯,塞拉姆的卫队队长。还有村长道瑞斯,也必须要告诉他。

  贵族女孩在他的臂弯不断呻吟着。乌迪西安决定了,要先照顾好莉莉娅。

  幸好,背负这样一个女孩儿对虎背熊腰的农夫来说易如反掌。乌迪西安在确保背上那可怜的女孩不受颠簸的情况下,竭尽全力向前奔跑着。他必须时时留意脚下一切,生怕一步踏空让两人都摔倒在地。

  当乌迪西安终于靠近村庄的时候,他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大半。天空中依然电闪雷鸣,可暴风雨到现在还没有来临。

  “乌迪西安!”

  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他脚下突然打了个趔趄,险些将背上的女孩儿甩出去。农夫赶紧站稳脚跟,然后看看到底谁在叫自己。

  他看到门德恩与阿奇里奥斯向自己跑过来,心中那巨大的担忧登时烟消云散了。他们显然也是刚刚赶到这里。门德恩看上去有点气喘吁吁,而阿奇里奥斯脸上则一片苍白,这让乌迪西安感觉似乎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尽管阿奇里奥斯肯定还不知道自己那恐怖的发现。

  他们俩刚刚走近,乌迪西安就立刻咆哮起来:“我后面那片树林里有具尸体!就在树木开始变茂密的地方!”

  猎手看着农夫背着的女孩儿低声问道,“发生了一场意外?”

  “不……”乌迪西安否定了他的猜测。

  阿奇里奥斯坚定的点点头。他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毫不犹豫的向乌迪西安指示的方向跑去。

  “她怎么样?”门德恩问道,“她是谁?她受伤了么?”

  “她晕倒了。”乌迪西安感到异乎寻常的担心。他希望莉莉娅能够赶紧醒来,但现在女孩儿依然无力的蜷缩在自己的臂弯。他只得对弟弟说:“她也看到了那具尸体。”

  “那我们送她去乔瑞丽亚那里瞧瞧?”上了年纪的乔瑞丽亚是塞拉姆的女医师,很多人觉得她肯定会一些巫术,但她的医术的确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她给兄弟俩开的草药混合药剂当初曾经减轻了不少他们家人的痛苦,对兄弟俩来说,她比所有神棍的祈祷加起来还要有用得多。

  乌迪西安摇了摇头:“这女孩只是需要休息。我觉得她在猪头酒馆应该有个房间。”但他又迟疑的说道:“但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她从前门带进去……”

  “在通往楼上房间的楼梯旁边有扇后门,”门德恩立刻回答道,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表现比大多数人都冷静,“你带她从那里进去,我偷偷去问下提比昂,看她在哪个房间。”

  弟弟的建议非常周全,乌迪西安长舒一口气道:“好,照你说的干。”

  门德恩盯着他哥哥,十分仔细的观察了他一会儿,他的举动令乌迪西安略有些不悦。对戴尔米迪斯的次子而言,莉莉娅完全是个陌生人,而她对乌迪西安来说却绝非如此。

  乌迪西安什么都没有解释,就开始匆匆前行。门德恩迟疑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来。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暗中考虑着刚才定好的计划。

  幸亏天气变得如此恶劣,他们一路上才不需要面对任何好奇的路人。这让乌迪西安感到既高兴又失望,他希望莉莉娅能够平安的回到她自己的房间,但又对没法及时通知村长和卫队长侍僧被残杀的消息而失望。不过他相信阿奇里奥斯也会在第一时间通知那些人。

  当他们接近猪头酒馆的时候,门德恩就按计划离开了他。乌迪西安悄悄绕到房子后面,找到另外那扇门,小心翼翼的抱着那贵族女孩儿走了进去。

  他进去之后便毫不犹豫的走上木质的楼梯。幸运的是,酒馆里大多数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弟弟身上,他显然算好了乌迪西安进门的时机。在乌迪西安上楼时,他听到门德恩正用比平日里大得多的嗓门和几个乡邻打招呼。

  他在楼上等着,仿佛过了很长时间,门德恩才终于走了上来。

  “她没在这里订房间,”门德恩解释道,“所以我只好用我们的名义定了一间。没问题吧?”

  乌迪西安点点头,看着五扇房门问道:“哪间?”

  “这间,”他弟弟回答道,指向远离其他房间的一个孤零零的门,“这里更隐蔽。”

  乌迪西安坚定的点点头,让门德恩去开门。即便是在塞拉姆,这房间也算够简陋了。床上铺着羽绒被,单扇的窗子下有一套桌椅,其他什么家具都没有。墙上钉有挂衣服的钩子,地上还有点放行李的空间。

  在乌迪西安开口前,门德恩又想起来一件事,于是说道。“她的行李一定在商队那儿。要不要我找塞伦希娅去办这件事?”

  尽管乌迪西安非常不情愿让塞勒斯的女儿牵涉到这件事,但他也没有其他好办法,只好对弟弟说:“那你去吧。”

  门德恩在门口停下脚步,兄弟俩四目相对时,他终于还是问道:“你怎么认识她的?”

  “只是碰巧认识的。”乌迪西安也只能这么回答弟弟。过了一会儿,门德恩终于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农夫把贵族女孩儿轻柔的放到床上,然后停下来看着她。他再一次为这绝美的容颜所倾倒,也困惑于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闯荡。当然,莉莉娅可以随便选择一位富有的贵族结缔完美的婚姻。难道她是某个失势的法师部族的余裔?这倒可以解释她为何一个人流浪……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莉莉娅的双眸突然睁开了。然后,她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双眸中透着惊慌不安。

  “你还记得在树林里发生的事吗?” 乌迪西安尽量温柔的问道。

  她立刻用手掩住口,好让自己的另一次喘息不显得那么失态:“那都……都是真的?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接着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疑惑的问:“你……你带我到这儿的?这是哪里?”

  “猪头酒馆。这是塞拉姆唯一的旅店,小姐——莉莉娅。我们以为你在这里会有房间。”

  “可我没有——”

  他耸了耸肩膀:“我弟弟刚定的房间,然后我们才带你上来。接着门德恩去了商队那里取你的行李。”

  她长久而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最后问道:“门德恩和你的弟弟……他们是一个人,对么?”

  “没错。”

  贵族女孩儿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那尸体呢?”

  “我一个朋友去调查这件事了。他很可靠,也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阿奇里奥斯会通知卫队和我们的村长。”

  莉莉娅紧抱着双腿坐在床上,下巴埋在了两膝之间,她那华贵的礼服被折出了深深的褶皱,但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接着又问道:“那个……我们发现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是你的朋友?”

  “他?”乌迪西安摇了摇头,“一个该死的传教士……三一神庙的。他的同伴不久前也在找他。”他想了想又说,“他们和商队一起来的,你——”

  “我见过他们,是的,但没说过话。我不相信他们的教义……还有大教堂。”

  她对两大教派的态度与乌迪西安如此相同,这让他心中立刻变得轻松许多。但农夫很快在心中责怪了自己。不管乌迪西安多么厌恶他的职业,那人都不该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想到这一点,乌迪西安知道他得出去看看事态的发展了。是他最早发现了死去的侍僧,他理应去报告村长自己所知的一切。

  想到贵族女孩的时候,乌迪西安皱起了眉头。他希望尽可能不与莉莉娅谈及此事,她经历的已经太多了。

  “我希望你留在这儿。”他用命令的口气说道,接着为自己居然用如此强硬的口气对这么高贵的女士说话震惊不已,“留在这儿休息,我必须去瞧瞧他们如何处置那具尸体。你没必要跟着。”

  “但我应该去那里……不是吗?”

  “除非必须要去。你看到的东西我全都看到了,再说了,你也不认识他。”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乌迪西安很明显能感觉到,莉莉娅知道农夫是为了保护她才拿自己的名声去冒险的。贵族女孩儿背靠在床上向他说道:“那好吧。如果你希望这样。人家在这里等你的消息呀。”

  “好。”他应了一声,起身走向门外,心中已经开始打算起如何解释那件事。

  “乌迪西安?”她突然又叫了一声。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去。

  “谢谢你呀。”女孩儿略带羞涩的对他说道。

  农夫满脸通红走出了门外。考虑到他沉重的块头,他尽量轻巧的移动脚步。到一楼后,他向酒馆里瞥了一眼。每个人都表现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说明尸体的消息还没有在村里散布。这都得归功于阿奇里奥斯的谨慎。不久这件事就会震惊整个塞拉姆,上一次发生凶杀事件是在四年多以前,当时阿劳尼乌斯和他的继子吉梅尔在喝得烂醉后因农场的权益争执起来,后者成了这场争斗的牺牲者。酒醒后,阿劳尼乌斯投案自首并被马车拉到大城市接受应有的制裁。

  但乌迪西安所目击的屠杀现场绝非出于酒后乱性。这看起来更像是疯子或者野兽的杰作。一定是流窜犯干的,说不定是某群路过本地区的强盗。

  乌迪西安越来越确信这一推断,他决定要立刻向村长和卫队长报告此事。塞拉姆的男人们一定会主动帮忙搜索那块地区,找出这个该死的混蛋。这次,罪行会在本地得到裁决,一根结实的绳子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恶魔就该得到这样的报应。

  他打开后门悄悄溜出去——

  “那儿!他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突然有人叫嚷起来。

  乌迪西安大吃一惊,急忙退到门后。他面前站着泰比瑞尔斯——在节日庆典上他曾和这个像牛一样结实的男人比试过几次摔跤,几乎没赢过——还有头发花白的老狐狸道瑞斯,他就像从没见过乌迪西安一样盯着他。在他们身后站着十几个人,其中大多数是村卫队的,可阿奇里奥斯也在其中……三一神庙的另两位侍僧也在这儿。其中年长的那个,也就是他喊了一嗓子,现在正充满愤怒的指着一头雾水的农夫。

  乌迪西安定了定神,望着猎手问道“你把事情都告诉他们了?”

  阿奇里奥斯还没来得及回答,道瑞斯村长就打断了他:“你不用理他,猎手。事情搞清楚前什么都不用说。”

  “事情很清楚!”三一神教的侍僧高叫起来,他的女伴一再点头表示赞同。此时,从他指向乌迪西安的手指上看不出一丝的虔诚与平和。“你就是凶手!你的话已经说明一切!以你灵魂的名义认罪吧!”

  乌迪西安努力克制住对侍僧的憎恶。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现在他应该是被指认为那个他正想告发的凶手了。

  “我?你认为是我干的?以天上群星的名义,我应该把你和——”

  “乌迪西安……”阿奇里奥斯焦急地低声喊道。

  戴尔米迪斯之子抢过了话头对弓箭手说:“阿奇里奥斯!是我告诉你在哪里找到的尸体!你看到了我的表情和——”他停顿一下,不想把莉莉娅拖下水,“——而且你了解我!道瑞斯!你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可以在他的墓前发誓,我绝不是那个无耻的恶魔!我可没有弄死那些唧唧歪歪的白痴的同伙!”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村长摇手示意他安静。老人表情凝重的回答道:“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个人,乌迪西安。我们说的是另一个……尽管回头我们会回过头去调查两者之间的关系,我从来都不相信巧合。”

  “‘另一个’?是哪个?”

  泰比瑞尔斯队长打了个响指。六个人立刻将农夫包围起来——这些人乌迪西安从小时候就认识。

  阿奇里奥斯试着求情道:“道瑞斯,非要这样吗?他是乌迪西安啊。”

  “我们尊重你的话,小阿奇里奥斯,但这是我们的职责。”村长说完这句话,又对被团团包围的乌迪西安点了点头,“我确信一切都会明了的,年轻人。目前我们必须这么做!”

  “到底发生什么了?” 乌迪西安还是不明白。

  “你涉嫌谋杀,”泰比瑞尔斯队长嘟哝了一句,单手握住身侧的剑柄。乌迪西安认识他这么些年,看见队长佩戴武器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几乎都是因为节日庆典或其他特殊事件。只有一次例外。

  那次例外正是因为吉梅尔遇害的案子。

  农夫摇着头大声咆哮道:“可我告诉你们了!我没有杀他的同伙!”

  “我们没说那个人,”道瑞斯声明道,“但事件也差不多,现在更糟糕了,小乌迪西安。某个来自圣光大教堂的人被杀了……”

  “是他?……”乌迪西安一下子傻了,他脑中一片混乱。可我不久前刚和他说过话!还不到一小时,甚至半小时前!

  不仅和他说话……还在众多的乡邻面前恐吓他。

  “很好,我想你是记起他了。是的,小乌迪西安,圣光大教堂令人尊敬的使者被人切断了喉咙,而插在他喉咙上的匕首正是你的!”

  第三章

  乌迪西安从来没留心过卫队哨所里面是什么样子。虽然他整天从门前经过,但却未曾因为酗酒闹事或者打架斗殴被逮捕,因此也就没有到此一游的机会。

  但现在,他已经坐在了哨所后面那两间带着铁栅栏的牢房中的其中一间。无论访客还是犯人,都要穿过外面一条短短的走廊和一扇木门,才能到达这里。乌迪西安坐在靠外的那间牢房里,感觉自己已经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一根破烂的木条长凳同时承担了椅子、桌子乃至床的全部功能。现在乌迪西安已经入住四天,他的农场也至少得两天没人打理了。庄稼需要除草灌溉,而牲口更得有人照料。乌迪西安怀疑弟弟独自一人能否胜任这些繁琐的工作,更何况,门德恩现在为了哥哥的事情肯定已经搞得手忙脚乱。

  此外,先前那场暴风雨并没有如期而至,见鬼的是它居然把自己吹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对本地没有造成任何破坏。可从那以后,塞拉姆上空就一直覆盖着厚厚的云层,这让乌迪西安担心另外一场可能更加狂暴的风雨很可能就要袭来。农场这次幸运的逃过一劫,但很可能在接下来的风暴中一片狼藉,甚至被毁于一旦。

  他知道现在最不值得担心的就是他的农场。乌迪西安卷入这场凶*案的后果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由于两名受害人都属于重要教派的成员,道瑞斯不得不派人到两大教派都驻有教所的塔利萨姆去送信。他恳请两大教派,希望他们中的一方或者两方能派遣代表来督导此事。两方幸存的传教士也都带着这些消息乘马返程,应该是去向他们各自的上司汇报此事了。另外,虽然村长一直向乌迪西安保证最后肯定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他还是坚持让泰比瑞尔斯继续关押着乌迪西安,以免有人质疑塞拉姆没有为*者伸冤的诚意。

  第二名传教士的遇害让乌迪西安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恐惧。那位前任卫队队长告诉他,圣光大教堂的传教士被发现时背部朝上趴在地上,面部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泰比瑞尔斯就是这么说的。匕首深深刺进传教士的肋骨之间,而外露的木质刀柄上正刻着乌迪西安的名字。

  相较他所发现的*尸,另外那具遗骸应该还未公开,不过这丝毫没有降低它的恐怖程度。事实上,第二具还未有人染指。但这丝毫没有降低它的恐怖程度。事实上,人们根本想不起在那场大瘟疫之后还有什么牵扯到如此多受害人的惨剧……那瘟疫几乎夺走了乌迪西安全家的性命。

  塞伦希娅每天都来探望他,同时捎给他那些没法来看望他的朋友们的鼓励话语。那些了解乌迪西安的人一致认为他是无辜的。阿奇里奥斯已经把某个幸灾乐祸的家伙打了个乌鸡眼。

  每当乌迪西安双手抱头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担心自己,而是担心那个女孩儿莉莉娅。自从他身陷囹圄之后,女孩儿从未来看过他,尽管他心底下也不希望她来这里。事实上农夫希望她能够一直置身事外,唯恐她万一卷入这场疯狂的事端。他一直向自己保证,快了,他很快就会洗刷掉冤情,那时他们俩就能再会了。

  如果她还在塞拉姆……

  一想到与那位贵族女孩儿可能再也无缘相见,乌迪西安心中就被巨大的焦虑填满。他全部的生活现在变成了一场噩梦,即便是眼睁睁看着家人离世也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现在,那些痛苦的回忆蜂拥而至,将他不堪重负的双肩压得摇摇晃晃。

  他不止一次的觉得,这斗室的墙壁几乎要将自己压扁了。乌迪西安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从未体验过没有自由的生活。母亲辞世的那天,他奔向广阔的原野大喊大叫,企图将自己的痛苦一股脑发泄出来,但事实上他的听众只有弟弟一个人。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这句话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响,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大。乌迪西安呆滞的双眼凝视着牢房大门,根本无法接受这些铁栅和镣铐。Uldyssian瞪着木讷的双眼盯着他的牢门,无法接受这些栏杆和铁锁。只有牲口才该关在围栏里,而不是他。不是——

  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嘎吱嘎声,接着咔哒一响。

  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声,牢门摇摇晃晃的打开了。

  当牢门大开的时候,乌迪西安正背靠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张口结舌望着完全打开的门,看着它叮叮咣咣的撞到另一端的铁栅上。

  尽管牢门在面前大开,但农夫对此却无动于衷。他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虽然他渴望离开此处,但敞开的大门却一点都诱惑不了他。

  就在这时,通向走廊的木门也打开了。泰比瑞尔斯带着两个卫兵从走廊向牢房而来。当看见乌迪西安的牢房时,队长震惊的停住了脚步:“真见鬼——”

  他定定神打个响指,两个卫兵立即冲进牢房直扑他们的囚徒。他们控制住乌迪西安,泰比瑞尔斯开始检查牢门。

  “没有划痕,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怒视着农夫说,“搜他身,看有没有可以当作钥匙的东西。”

  卫兵立刻开始执行,但却正如乌迪西安所料,他们一无所获。

  泰比瑞尔斯走到他的囚徒面前。他挥手让卫兵退下,然后俯下身子低声道:“我比你更不想把你关在这里,乌迪西安。你可能不相信这点,老朋友,但是我认为对那两人的*,你和我一样无需内疚。”

  “可,为什么——”

  “尽管这里只是塞拉姆,但我会把它治理得和凯吉一样好!我父亲在那里的卫队服了三年役,然后接手了这里的治安!我不想因为自己失职而使他的形象蒙羞。我们这是依法行事,不管它看起来合理不合理。”

  乌迪西安本应该尊重泰比瑞尔斯的立场,可他的情绪实在没有办法平静下来:“我只这件事赶紧了断!我什么都没干!”

  “迟早水落石出,你会看到的。”队长指了指门,“但那样只会把事情搞砸……”

  “不是我干的!它自己打开的。”

  泰比瑞尔斯看上去有点儿失望:“你最好老实点,乌迪西安。门没有任何问题,我检查过了。”

  “我以*去的父亲之名发誓,我没有!”

  队长紧紧皱着眉头,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卫兵也紧随着他离开牢房,其中一个锁上门,然后又确认一遍确实锁上了。

  “锁得很紧。”他向队长报告道。然而泰比瑞尔斯还是亲自检查了一遍,他用双手抓住门竭尽全力向后一拉。整个牢房的墙发出一阵咯吱的响声,但依然纹丝不动。

  泰比瑞尔斯队长放开手。即便如此,他还是靠着铁栅对农夫说:“别那么干了,否则我只好下我不愿意的命令了。有耐心点,乌迪西安。”

  这焦虑的,并且彻底困惑的犯人也只能点点头。队长满意地带着他的人走了。

  很快,一个卫兵端着碗浓汤回来了。他又检查一遍牢门,然后点点头,把农夫的饭递进来。

  吃饭的时候,乌迪西安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这件事情会拖这么久。很显然他是无辜的。他同样对真凶能够如此迅速逃脱感到奇怪。从他看见第一桩凶案到圣光大教堂的传教士被*之间只有很短一点时间,那魔鬼拿到乌迪西安的匕首之后就算飞到第二个现场也得需要点时间。乌迪西安相信阿奇里奥斯绝对不是那个疯子。这猎手不仅仅品行没问题,而且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而且自始至终他始终与门德恩在一块儿。

  可那又是谁呢?

  走廊里回响起了脚步声,但这比泰比瑞尔斯那些人穿着大头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要轻盈悦耳得多。乌迪西安抬起头来头……看到莉莉娅正在向他走近。

  “我一定得见你。”她喃喃低语道,面上的笑容有些踌躇。显然,莉莉娅怕他会因为自己违背了他的要求而生气。

  可这时候,乌迪西安不可能指责他。她已经等很久了。他甚至感谢这贵族女孩儿,因为她没有从塞拉姆一走了之,将他抛弃给前途未卜的命运。

  但他还是这样开始了两人的会谈。“你不该来这儿。”

  “我不能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不公正!它又发生了!”

  “你的意思是?” 乌迪希安被搞得一头雾水。

  她紧靠在铁栅上,乌迪西安放下碗走到她面前。他非常渴望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抚,他感觉好像身处危险之中的是莉莉娅,而不是自己。

  “你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那么好,”她轻声说道,纤纤玉手穿过栏杆与他握在一起。“一个走投无路的陌生人。你知道为什么吗?”莉莉娅看着地面说道,“都是因为大教堂和神庙间的这场游戏。”

  “什么?”乌迪希安还是有点不明白。

  她抬起双眸望向他的眼睛,目光中散发的神采令他心神荡漾,他简直希望自己就此溺*在这样美丽的眼神之中。莉莉娅接着说道:“一场游戏。这是他们的游戏,只有胜者才能生存。他们不会允许任何人或物挡住他们的道路,而双方都特别痛恨***。”

  乌迪希安并不喜欢这个话题的方向,他紧跟着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呢,莉莉娅?”

  她回头看了一眼通向牢房的木门,接着仍旧低声回答道:“从前也发生这种事,就发生在我的家族身上。我的家族非常有影响力,也很富足,是他们双方都极力拉拢的对象。但是我们公开拒绝了他们…不久我们的世界被搞得天翻地覆!暴力事件接踵而至,甚至有一间小神庙被焚毁,里面许多信徒受了重伤。火势蔓延到了附近的建筑。后来,这场悲剧被发现是人为纵火,而且莫名其妙的和我的家族牵扯上了。”

  他张大了嘴巴。

  “全是谎言!”莉莉娅马上补充道,显然她以为乌迪西安的惊讶是由于相信了她家族的罪名。然而,乌迪西安绝对不会联想到莉莉娅会犯下如此罪孽……她深爱的那些人也不会。

  “我相信你,”他立即对她说,“我相信你,请继续讲吧。”

  “虽然我们否认了小神庙的指控,但还有其他更加有权势的人在主导此事,那些人应该是某一大教派的徒众。尽管指控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但我的家人仍然被剥夺了一切。父母被放逐,我再也没有见过一面!哥哥被关进地牢,姐姐被迫嫁给了圣光大教堂最有名的支持者之一!我的命运没有什么两样,但我带着所有能带走的钱从那城市逃掉了……”

  “这就是你最后来到塞拉姆的原因?”

  “开始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在那些我想要逃离的人的陪同下!那些侍奉魔鬼的家伙!”

  她紧紧咬住双唇:“我告诉你太多了…现在我突然害怕你会认为是我*了那两个人!”

  乌迪西安立刻摇头回答道:“那怎么可能!这事情一定是某个比你强壮残暴许多倍的家伙干的!他们怀疑我倒没什么奇怪的!”然而,他的脸庞浮上一层阴云,“可别告诉其他人这些事情!他们也许会认为是你指使我干的!”

  她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下意识的掩住口道:“我真没想到—”

  “不要紧。你最好赶紧离开这儿,也别再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这已经不可能!我在旅店里听说了!圣光大教堂的审判者明天就要来了,还有人说神庙的和平守护者可能随后便到!这跟当初我遭遇的事情一模一样!”

  她的话语令乌迪西安相当震惊。没人告诉他审判者与和平守护者们来塞拉姆的事情。两大教派的司法力量将分成两组执行审判与守卫。没错,两大教派都有人被*了,但就乌迪西安而言,这阵势着实有点太大了。

  农夫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极力思索着原因。然而,贵族女孩儿却先开口了。

  “乌迪西安,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不该让他们抢在我们前头行动。你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他们只会颠倒黑白,所以即便你是清白的,他们一样会定你的罪!你必须与他们对抗!大胆的说出事实,依照你从前一贯的作风!你的朋友们会团结在你身边,我确信这点!到那时候,无论圣光大教堂还是三一神庙都无法利用你对它们的憎恶来对你不利!”

  “我——”他本来还有几点要与女孩儿争辩,但在那迷人到令他几乎窒息的双眸凝视之下,什么想法都消弭于无形了。乌迪西安最后觉得莉莉娅说的没错,他将吸取女孩儿家族的惨痛教训来拯救自己…还有她。

  “你必须这么做…”她低声喘息着说道,“求你了…就算为了我们…”

  没有任何征兆,贵族女孩儿把他的脸拉到栏杆边轻轻一吻。在农夫还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时,莉莉娅已经羞红了脸逃走了。

  乌迪西安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突然想到了牢门。像那些卫兵一样,农夫仔细检查了一遍,牢门依旧紧锁,没有任何异常。

  对于乌迪西安来说,一切都确定无疑了。莉莉娅肯定是正确的。他必须为自己站出来。那些审判者——估计还有正在往本地赶路的和平守护者——根本就是来定他的罪,而不是来还他清白的。

  他会尽自己所能让那帮家伙失望的。

  当莉莉娅从卫队哨所经过时,塞伦希娅连忙退到了她的视野之外。商人的女儿发现自己可能吃醋了,否则她根本没有理由那么做。乌迪西安显然已经爱上了那金发女人,速度之快只令她觉得荒谬。这女人只凭她那几分姿色就轻易做到了塞伦希娅梦想多少年的事情。当商人的女儿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她就为乌迪西安坚韧不拔与顽强的作风所吸引,特别是他在面对家人一一亡故的惨痛遭遇时的表现。

  莉莉娅消失在猪头酒馆那边的方向。塞伦希娅又多等了一会儿,才从铁匠铺的角落走出来。

  结果恰好和阿奇里奥斯撞个满怀。

  “塞莉!”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动,疑惑的问道,“你从哪儿—”

  “真对不起!”塞伦希娅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在她竭尽精力追求乌迪西安时,阿奇里奥斯也在为她同样的付出。并不是他惹人讨厌,相反的,阿奇里奥斯长得相当英俊,而且非常受大家的尊重,对待她的方式也是很多女性梦寐以求的。正常情况下,商人的女儿应该非常乐意接受他的追求,可塞伦希娅虽然非常乐意猎手成为她的朋友,但却从来没有放弃成为乌迪西安的爱人。

  当然,那是在莉莉娅到来之前。

  “我在找门德恩,”阿奇里奥斯终于平静下来,但他的脸却有点红了,“不过刚才的意外真让我开心啊。”

  此刻,他的高兴可完全不对塞伦希娅的胃口,尤其是在乌迪西安正因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做的傻事身陷囹圄的时候。她对阿奇里奥斯开的玩笑非常不满,不过猎手马上严肃了起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这样子!你要去探望乌迪西安么? ”

  “是…可我不想打搅他。他有别的访客。”

  “啊?”猎手的眉毛弯了起来,“啊呀!美女莉莉娅……”

  听到阿奇里奥斯也这样叫她,塞伦希娅感觉更糟了。的确,这贵族女人很漂亮,但是塞勒斯的女儿觉得自己同样能吸引男人的目光……除了她想得到的那个傻瓜。

  “她刚离开。我想我看到她看见她回旅店了。”

  阿奇里奥斯摩挲着下巴道:“我不知道乌迪西安后来怎么了。他说过希望那女孩远离此事,那样她就不会被扯进不必要的麻烦。”

  塞伦希娅心中闪过一丝希望,或者莉莉娅的造访会激怒乌迪西安,但她的念头马上就打消了。就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只要她对乌迪西安望上一眼,笑上那么一下,他马上就会原谅这女人。

  她又想到了阿奇里奥斯的问题,于是说道:“我也没见到门德恩。说实话,我这两天都没见到他。他是不是又去他哥哥那儿了呢?”

  “据我所知,他得三天没去了,”弓箭手心烦意乱的回答道,“我去乌迪西安的农场,看到小扎斯提维奥——马库斯·乌-阿姆法德的次子——在那里干农活。他说门德恩雇他干活,但门德恩没有解释他自己打算去哪里。”

  塞伦希娅能理解门德恩暂时把农场交给一个比他自己更适合农活的人,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没立刻去他哥哥那儿陪着他。门德恩对哥哥非常忠诚,当他听说乌迪西安的消息时,他义愤填膺的斥责对他哥哥的指控,全然不顾平时的斯文做派。

  “我有点担心他,塞莉,”阿奇里奥斯继续说道,“我怀疑他能否接受一个没有乌迪西安的世界——我并不是说乌迪西安有可能因为那些可怕的罪行而面临危险!不,我只是在谈门德恩。自从我们……从那天起,他就变了。”

  这些话在塞伦希娅听来就好像阿奇里奥斯正在谈一些与凶*案无关的事,但还有其他什么值得说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有可能和老爸在一起,”塞伦希娅最后提醒道。“从今天早晨起我就没去过那里。”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弓箭手把目光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别的事。他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塞莉,你去探视乌迪西安好了。我很快就能找到门德恩,我有把握。你也不要—”

  他突然闭上嘴,双眼大睁紧盯着塞伦希娅身后。黑发的女孩儿觉得可能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队骑士刚刚到达村外。他们缓慢而自信的让马匹前行着,就好像目光俯视之处全是他们的领地。应该是他们,肯定错不了,不看那些镶嵌在背部中心的金色旭日形钻石装饰,仅凭银光闪闪的长袍与胸甲就足以认定他们是来自圣光大教堂的审判者。他们大部分头戴刻有纹章的圆形头盔,只有为首的人戴着金色的兜帽,一头浓密的灰发散落开来,。他飘动的斗篷在身后闪耀着光芒,下摆几乎就要遮住身后马匹的眼睛了。同那些直接服务于伟大先知的人一样,这牧师胡子剃得精光。这并非个人喜好,而是规矩如此。毕竟,伟大先知自己都没有胡子……此外,如果传言可信的话,伟大先知的外表看起来应该年轻得可以做这牧师的孙子,而事实上他的年龄大得吓*人。

  这支队伍至少有十二个人,其阵势令阿奇里奥斯和塞伦希娅都感到十分吃惊。道瑞斯曾经一再表示他希望最多能来两个人,更没想到会有像刚刚下马的那人一样赫赫有名的人物。

  大检察官——塞伦希娅知道形象如此奢华的人绝不可能低于这个级别——审视着塞拉姆,似乎不敢确信这个*水一滩的小村落就是他的目的地。他突然注意到旁边站着两个人,立刻示意他们过来。塞伦希娅非常清楚乌迪西安的命运就在这个人手中,立刻遵命向前,弓箭手则紧随其后。

  “我是迈克利乌斯牧师,”大检察官声音极其洪亮,看上去想要通告方圆一英里内的每位居民,“这里是否就是塞拉姆,那场可怕罪行的现场?”

  “这里正是塞拉姆,没错,大人,” 斯伦西亚谦恭的回答,同时向他屈膝行礼。她与乌迪西安和阿奇里奥斯不同,多少有些相信圣光大教堂和三一神庙的教义,但还没有决定投身哪一个。神庙宣扬个人的权利,而大教堂则号召人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实现终极目标。

  “谁是这里管事的?他得出来迎接我们。”

  “我们村长是道瑞斯,他——”

  迈克利乌斯打断了她。“没关系!你!”他指着阿奇里奥斯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那可怜的修士的尸体被安置在何处?”

  猎人学着塞伦希娅的样子鞠了一躬,回答道:“我相信我能找到他被埋葬在哪里。”看到大检察官皱眉的样子,阿奇里奥斯补充道:“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大人。两具尸体都需要得到安息,否则他们……”他摊开双手,“哦,你明白的。”

  “当然,我的孩子,当然。那领我们去墓地吧。”

  “出于尊敬的话,大人,道瑞斯村长或者泰比瑞尔斯队长领你们去会更合适—”

  “我们已经到达这里,”迈克利乌斯牧师态度强硬的宣布道,“但他们还没来。如果有机会见到他们,我会好好跟他们谈谈……还有那个残暴的***。”

  大检查官对乌迪希安的叫法让塞伦希娅哑口无言。她怀疑道瑞斯的信使到底给那边带去了什么样的消息。迈克利乌斯牧师的口气听上去就像真正的罪犯已经被捉拿归案。

  “尊敬的大人——”她鼓足勇气开口了。

  但大检查官已经在四个卫兵的簇拥下径直走了过去。他其余的手下呈扇形散开,就好像准备开始进攻塞拉姆一样。事实上,他们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打赢这场小规模战争还是轻而易举的。

  “走这边。”阿奇里奥斯用丧气的口吻说道。

  大检察官没有继续搭理塞伦希娅,但也没有阻止她跟上来。塞勒斯的女儿想要跑到乌迪西安那里,警告他大教堂的人已经到了,但最后放弃了。尽管有阿奇里奥斯跟着这些人,但她并不愿意错过迈克利乌斯的一言一行。

  可能是被大检察官洪亮嗓音惊吓到了,好几名村民都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迈克利乌斯牧师威严的大步向墓地走去,偶尔挥挥手或肃穆的点点头向与村民们示意。

  之前天空不停响着隆隆的雷声,但后来却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四周连一点点风都没有,这看上去有点不对头。塞伦希娅跟着其他人走进村公墓里,感觉似乎所有亡魂都安静的站在他们四周。

  一堵潮湿的半人高的石墙环绕着墓地,墙上到处到破败不堪,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人打理。找到埋葬受害人的地方并不困难,一来只有这两座坟墓是新的,二来它们处于公墓的角落,远离其它坟墓。村民们心下里都希望那两座坟墓只是暂时的,大教堂和神庙会将他们认领走,这样塞拉姆才可能忘记发生过的一切。

  不论她的村庄是否会忘记,塞伦希娅现在只看到迈克利乌斯牧师试图对那*去的传教士的尸体做点什么。他对放在侧墙边的一对铁铲打了个手势,两名卫兵立刻把它们拿过来。

  “你做的够多了,”大检察官对阿奇里奥斯说道…同时也算是对尾随的塞伦希娅讲,“现在需要大教堂自己来解决了。”

  猎人很明智地鞠个躬退了下去。两座坟墓都用木碑上粗糙的刻了些符号,标志着其中受害者的教派。迈克利乌斯牧师对有三一神教标志的坟墓冷哼一声,然后走向另外那个,两个护卫握着铲子紧紧跟在身后。

  大检察官在墓碑前单膝跪下来,用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指擦了擦墓碑上的符号,轻声地嘀咕起来,塞伦希娅觉得他可能是在祈祷。然后,他把手放在坟堆上方。

  几乎同时,他立刻把手抽了回来,就好像有成千上万蝎子从坟里面钻出来一样。

  迈克利乌斯牧师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他向前俯下身子,从脖子上摘下一条掩在长袍里的项链。链子下方是一枚旭日形状的金质徽章。徽章中心镶嵌一块清澈的宝石,即便在这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它一样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大检查官把徽章放在调查地点的上方,又念叨了一会,然后把手缩了回来,好像再次受到了惊吓。

  迈克利乌斯牧师目光炯炯的望向塞伦希娅和阿奇里奥斯,怒声问道:“这是谁干的?是谁胆敢亵渎神灵?

  阿奇里奥斯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检察官站直了身子,指着坟墓道:“你!从你的打扮和弓箭来看,我确定你是一个猎手。”

  “我是。”

  “那么,你的眼神一定很好。去看看!靠近点再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阿奇里奥斯很不情愿的点点头。在守卫警惕的目光下,他慢慢向坟堆走去。

  “靠近点。”迈克利乌斯牧师要求道。

  塞伦希娅一直盯着他,看他像大检查官一样跪在了地上。他甚至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位大人刚碰过的地方。

  接着,就像大检查官一样,阿奇里奥斯不由自主的立刻抽回手。

  这显然是那位大人想要验证的,他问道:“是的,你也看见了,不是吗,猎手?”

  塞勒斯的女儿想要凑过来,但一名身着胸甲的守卫轻易的挡住了她。她越来越糊涂,只能看着阿奇里奥斯慢慢站起来面对着大检察官。

  “也许…是小动物,大人。毕竟,塞拉姆,四周到处都是森林——”

  “这根本不是野兽干的,”迈克利乌斯牧师对他的结论嗤之以鼻。

  听到他们的对话,塞伦希娅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惑,这使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大检查官把目光投向她这里。

  “到底是谁?”他查问道,就好像她知道答案,“这到底是谁干的?”

  “大人,”塞伦希娅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不明白—”

  阿奇里奥斯努力解释道:“她不可能—”

  他的抗议根本没用。大检察官将手臂在空中猛然一挥,目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再简短的说一遍!”守卫们突然像包围罪犯一样把他们俩围起来。“到底是谁亵渎了被害传教士的坟墓和遗体?”

  第四章

  门德恩感到头痛欲裂,自从哥哥被指控杀了那两个传教士之后,这种头痛已经不是第一次骚扰他了。他现在正靠在树林北部深处的一棵树上,一只手死死压住太阳穴,试图靠这种方法来压制疼痛。

  比头疼更可怕的是,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间歇性失忆了。记得上次失忆前,他正走在从农场去探望哥哥的路上。

  戴尔米迪斯家的小儿子用手指紧捏鼻梁,用力向上挤压紧闭的双眼,希望能够借此减轻一部分压力—

  他脑海中突然充斥着一个身穿长袍的男人尖叫的声音。

  门德恩闷哼一声,从树干一侧倒在地上。他趴在地上看看四周,想弄清楚刚才所看的情形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但树林里空荡无人。门德恩渐渐回想起来,这男人虽然嘴巴大张,可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刚才听到了劲风吹过草丛和树叶的沙沙声,天空间或有电闪雷鸣,可真的没有人声。

  只是一个短暂的噩梦?还是那可恶的凶杀案令他神经紧绷而产生的幻觉?还是这些可恨的凶杀案使他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门德恩感觉这也没有什么……然而, 它看上去太真实了。

  那头痛忽然再次袭来,他实在无法抵挡,索性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刻,那男人的样子又侵入了门德恩的脑中,只是这次他无助的瘫倒在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他。这传教士的脸孔被恐惧扭曲变形,徒劳无功的在地上匍匐着想要躲开那逼近的人。

  门德恩睁开他的眼睛…所有景象随之销声匿迹。

  这次,乌迪西安的弟弟总算弄清楚一件事,他所看到的情形既非幻觉也不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他的确是孤身一人待在树林里。不,这次的影像比较持久,他即使没能就此认出那尖叫的男人是谁,也足以看清他的衣着。

  那是三一神庙里侍僧通常的打扮——这男人应该就是被残忍杀害的传教士。

  门德恩大为震惊。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突然看见传教士遇害的残忍场景?

  他父母的家族里都很少谈及魔法,连门德恩自己也不能确定这些景象是真实还是幻觉。他需要一个更合理、更可信的解释。

  他的鼻子有点发痒。门德恩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了鼻梁上。他拂了拂鼻梁,发现手掌上多了些泥巴。挠了挠,却发现手掌上多了几小块泥土。实际上,他还是第一次留意到自己十指上都沾满了新鲜泥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乌迪西安的弟弟已经有几天没去过农场,侍弄庄稼则是更久之前的事情了。他的全副心思都花在了怎么帮助哥哥上。难道他是骑马的时候掉下来了?这倒至少可以解释为什么最近频频失忆而且两手是泥。

  “到底…怎么回事?”门德恩喃喃自语了一句。他的生活向来平淡到有些乏味,而现在一切则变得天翻地覆。那屡屡的失忆,乌迪西安的悲惨境地,上古的石头—

  那石雕。

  门德恩根本不相信什么巧合。可他的确是在接触了那石雕之后才开始出现间歇性失忆的。不管怎么说,那东西对他产生了无法言表的影响。嗯,门德恩在当小孩儿的时候就听到过许多关于魔法之地和魔法生灵的故事,可那些只是故事而已。

  然后他开始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清楚的看到侍僧被害时的现场。第一个进入他脑海的想法就把他自己吓得面无血色。

  不……我才没有!我不可能那么做!他自己能看到凶杀案的情景……还是从如此正面的角度……难道因为这一切皆是他所作所为?

  但是常识还是占据了上风。凶杀案发生的时候,门德恩正跟阿奇里奥斯在一块。因此,他在这起邪恶的事件中是无辜的,就和乌迪西安一样无辜。

  尽管如此,他手上的泥土还是没有办法解释,至于那令人奇怪的、持续时间越来愈长的失意,更是找不到任何原因。方方面面的事情令门德恩感觉十分恐惧。

  他想起了哥哥,一个如今身陷囹圄的犯人。乌迪西安困顿在牢房中的影像不断刺激着门德恩,令他慢慢坚强起来。时间如果允许的话,他会把心思花在自己这些令人烦恼的事情上;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哥哥脱离牢狱之苦。

  门德恩转头向塞拉姆走去。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尽可能小心的把手中的泥垢擦干净。也许那些泥土不代表任何事情,但现在他不想冒任何风险。已经发生了太多颠三倒四的事情,不知道哪一寸土地下就可能埋藏着新的悲惨事件。他如果突然陷入另外一场官司,那可就再也没办法帮助哥哥了。

  门德恩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愚蠢想法感到好笑。在这偏远的小村落,谁能仅凭一双沾满泥垢的双手就能定他的罪呢?

  即便如此,在回塞拉姆的路上,乌迪西安的弟弟还是没完没了的在衣服上擦拭他的手掌乃至手指。

  乌迪西安在凳子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刚刚进入一场混乱的梦境,就被两个卫兵给吵醒了。当他睁开惺忪的双眼时,看到一个卫兵推得牢门吱嘎乱响,然后打开了门锁。

  “跟我们走,”两人中略高的那个卫兵喊了一嗓子,乌迪西安认识这个相貌平淡无奇的小子,他是道瑞斯的侄子。那家伙接着又叫道:“甭想给我们找麻烦,明白?”

  作为回答,农夫静静把手背过去,转过身让两个卫兵铐住他的手腕。当他们做完这一切后,就带着乌迪西安走出了牢房。

  泰比瑞尔斯跟他们在大门外面碰了头。卫队队长毫不掩饰他不满的情绪,不过他也没必要向乌迪西安解释自己不痛快的原因。农夫只能认为这对他来说凶多吉少。

  果然如此,乌迪西安一走到门外,就知道这事情已经从糟糕变得非常糟糕。他注意到那从圣光大教堂派来的老家伙,此人绝对不会是最近的城镇过来的普通牧师。这是一名大检察官,在大教堂中属于高级官员。更糟的是,这傲慢的家伙身边还簇拥着几个狗腿子……心烦意乱的塞伦希娅和阿奇里奥斯也在旁边。

  牧师大步走过来睨视着鼻尖下的农夫,用极其洪亮的声音宣布道:“乌迪西安,戴尔米迪斯之子,我是迈克利乌斯牧师,是无比荣耀的伟大先知派来的大检查官!作为本地的大检查官,将由我来查明你所犯下的深重罪孽,并判决如何来救赎你的灵魂!”他停了片刻,接着说道:“还有,那些亵渎我们传教士的坟墓的***,也会在不久之后被缉拿归案!”

  乌迪西安脸色登时变得苍白。迈克利乌斯牧师无疑是要开一场审判大会。道瑞斯可不是这么跟他承诺的!

  在他开口抗议之前,大检察官就转身从他身边走到村长面前,但村长看起来显然没有乌迪西安想象的那么热情。他面无表情的对道瑞斯说道:“如果可以的话,道瑞斯先生,请允许我们使用你的哨所来讯问这家伙点事情。当然,我对造成的不便表示歉意。圣光大教堂向来不喜欢这种审讯,但有时候这又是必要的,你应该明白。”

  “我曾给凯吉的总检查官写过信,”道瑞斯显然正在尝试夺回控制权,“我并未收到任何回信,但是他肯定会指派合适的授权——”

  迈克利乌斯牧师摇摇头:“目前的情况下,我就是最合适的被授权者,这是当被赞颂的伟大先知的意思!总检察官一样会赞成我的话……”

  乌迪西安觉得大检查官的气势已经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接受。他面上全是痛苦的表情。从目前迈克利乌斯牧师的行事风格来看,乌迪西安怀疑自己到时候有没有机会为自己辩护……直到他选择认罪。

  “还有三一神教的麻烦事呢,”道瑞斯插了一句,“有位死者可是他们的人—”

  “圣光大教堂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可神庙的人还没有到。如果三一教懒得为它的党羽出头,那只能说他们太失败了。”

  村长狼狈的败下阵来,现在只能选择沉默。乌迪西安低声的谩骂着。迈克利乌斯牧师现在显然觉得他自己可以说一不二。

  乌迪西安只能试着安慰自己,至少莉莉娅还没有被牵连进来。因为,农夫不能容忍那样的事发生。她在两大教派的魔掌下已经饱尝苦难—

  当他正想到这里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抹再熟悉不过的鲜绿色一闪而过。农夫沮丧得浑身颤抖起来,却又情不自禁的往那方向扫了一眼。

  不幸的是,大检察官也看了过去。

  莉莉娅就像陷入牢笼的小动物一样傻傻站在那里。她本应该是躲在猪头酒馆后面的什么地方偷偷看着事态的发展,但很可能因为对乌迪西安命运的担忧使她忘记了当初的警告。

  迈克利乌斯牧师轻易就看出她不是本地人。就其本身而言,这本不是问题,可老家伙他从乌迪西安与莉莉娅两人眼神相交的瞬间,就看出农夫对她并不陌生。

  这身着长袍的牧师突然猛然指向贵族姑娘,就好像定罪一般:“你!就是你—”

  天空突然响起了巨雷,愤怒的的轰鸣声让很多人,包括迈克利乌斯自己都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就在此时,狂风像一头饿狼般嚎叫着席卷而来。人们被狂风吹得跌跌撞撞,不断向后退去,就连那些审判者的卫兵都不得不脱离了自己的位置。只有三个人在狂风中屹立不动——不过风暴如此激烈,也不好说他们能坚持多久。

  他们是迈克利乌斯牧师,莉莉娅,还有乌迪西安。

  不过大检察官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站在原地。他把目光从莉莉娅身上移开,又看着那个囚徒。

  迈克利乌斯牧师的表情恐怖得令人不敢正视,他望向农夫的眼神既狂怒又……带着恐惧。风中传来他的哀号声:“伟大的先知啊,这是怎么——”

  一道猛烈的闪电劈向村子的中心…和大检察官。

  他根本没有机会叫喊。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很快便随风散去,地上只留下一点点烧焦的黑炭。乌迪西安曾经目击过几次雷击的场面,但都远远不及这次惨烈。

  紧接着,第二道闪电劈在不远处。有些人已经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开始四散奔逃,狂风肆无忌惮的卷过塞拉姆,吹倒了一切不够坚固的东西。

  乌迪西安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莉莉娅的影子。一大块碎屑向他脸上飞来,他本能的伸胳膊去挡。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重获自由。手铐松松垮垮的在他一只手腕上摇晃着,他使劲扯了一下,另外那只也打开了,就好像它们从来没上锁一样。

  乌迪西安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村里那些卫兵如此粗心大意,他现在得集中精神对付眼前的事。不管怎样,迈克利乌斯的爪牙仍然在狂风中拼命向他扑来,企图抓住这正要逃跑的犯人。其中三个很快逼近到用武器可以攻击他的位置,第四个也在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跑。

  当第一个卫兵马上就要抓到他的时候,狂风突然卷着一根沉重的木头长凳呼啸而至,乌迪西安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这应该是他们在猪头酒馆门前常坐的那种凳子。长凳几乎不差毫厘的命中了那些卫兵,将其中一个撞趴在地上,然后又带着另外一个飞出好远。

  就在趴倒在地的这个家伙身后不远,莉莉娅的身影出现了。她一只手扶着铁匠铺的墙角,另外一只手挥舞着招呼乌迪西安到她那边去。

  本来不知所措的农夫毫不犹豫的向贵族女孩跑去。他身边许多杂物被狂风卷起,又在呼啸声中奔向远方。人们匆匆忙忙的逃进建筑物里。此时又有一道闪电劈在村庄的水井附近,同时击垮了大段的石墙。

  尽管有这么多艰难险阻,乌迪西安还是毫发无损的冲到了莉莉娅身边。除了几缕金发有些凌乱之外,这女孩儿看上去也没什么损伤。

  此时,乌迪西安对她的关切已压倒了其它所有想法:“莉莉娅!你得找地方躲起来—”

  女孩儿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但并未跟他躲进铁匠铺,相反却拉着他往树林跑去。乌迪西安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不过与其留在这里等风平浪静之后再进行一场打斗,他们倒不如逃得远远的,农夫于是顺从的跟着莉莉娅向塞拉姆村外跑去。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暂时躲在建筑物中肯定更安全,不过他还是说服自己也许在狂风肆虐的荒野中他们也能找到同样安全的避难所。

  的确,在他们冲到密林深处后,风声似乎小了很多。杂物依然在他们身边飘飞,但就如奇迹一般,他们除了树叶之外根本没有被任何其他东西碰到。

  从塞拉姆的方向持续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就好像太阳冲破了阴霾的重重阻挡。乌迪西安回头看了一眼,可莉莉娅仍旧拉着他往前走。

  雷声依然隆隆不已,就好像万千骑士驱策着他们的爱马踏过荒原一样。这让农夫想到了那些审判者们,还有倒霉透顶的迈克利乌斯牧师。只要天气略微好转,那些卫兵一定还会追来,尤其是他们的长官居然如此离奇的丧了命。虽然乌迪西安把大检察官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归结于神鬼莫测的大自然发了脾气——可农夫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诡异与致命的天灾——但他并没有怀疑迈克利乌斯牧师的悲惨命运多少与自己有点牵扯,不管这看起来有多么荒诞不羁。

  “快跑!”莉莉娅回头看着他喊道。“继续跑!”

  但在贵族女孩儿关心他的时候,却没有注意自己脚下的路。乌迪西安看到她的脚马上就要踏上一个小坑,他试图出声警告,但女孩儿已经随声跌倒。现她的脚正要踩上地上的一个瘪坑。他设法提醒她,但此时他的同伴已经跌了出去。

  她试图抓紧乌迪西安,不过还是跌倒了。莉莉娅发出一声短促的呼救,不由自主向前扑了出去,歪歪斜斜倒在地上。

  乌迪西安不顾脚下的坎坷,立刻冲到她身边。莉莉娅仰面躺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

  “莉莉娅!”乌迪西安大喊一声,登时将对恶劣天气与审判者的卫兵的恐惧抛在脑后。他现在满心里只有这个躺倒在地上的女孩儿。

  贵族女孩儿向他眨眨眼睛,这让乌迪西安长出了一口气。她的双眸重新变得有神起来,当她抬眼望向乌迪西安的时候,那满带柔情的眼神令他立刻脸红起来。

  乌迪西安试着掩饰自己的窘态,同时连忙伸手扶她起来。莉莉娅试图独立站起来,但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的右脚踝扭伤了。

  “我想…我想这只脚肯定扭伤了,”她吃力的说道,“你能帮我看看吗?”

  出于礼貌,他本来想拒绝,可他又不能面对她的痛苦置之不理。乌迪西安含混不清的说了句抱歉,将她的长裙略略向上提了一下,恰恰露出她的脚踝。

  脚踝那里一片乌黑,已经肿起来一大块。农夫用手温柔的碰了一下伤处,莉莉娅痛得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我得带你去找个医师。”他低语道。

  “不!你要那样做的话,很容易再被他们抓住!我绝不能让他们抓到你!”

  乌迪西安眉头紧锁起来。那她想怎样呢?她到底想怎么样?他当然不能就这样逃走。这里是他的家。也许自打有了塞拉姆村,他的家庭就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更重要的一点,他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尤其是弟弟门德恩。如果找不到乌迪西安,那帮家伙肯定不会放过门德恩。还有阿奇里奥斯,众人都知道他是乌迪西安最好的朋友,甚至还有塞伦希娅,都可能被牵连进来。

  可是,他又怎么回得去呢?也许审判者们终将离开,不过乌迪西安如果再次出现在塞拉姆的话,多管闲事的泰比瑞尔斯极有可能再次逮捕他。另外,三一神庙的和平守护者也可能即将到来,并且按照他们的心情随意处置他。

  乌迪西安跪在那里陷入沉思,甚至忘掉了手掌还放在她脚踝上。莉莉娅的命运对他来说同样重要,如果现在她的脚踝没有受伤的话,事情应该会好办些。

  “乌迪西安……”

  他没有留心到莉莉娅的声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可以带这女孩先回到自己的农场,然后骑马送她到一个临近的村落。她可以在那些更大的村子里得到需要的帮助,然后接着继续她自己的行程。如此一来,那贵族女孩儿至少可以躲开这趟浑水了。

  而对乌迪西安来说,则是另外一种—

  “乌迪西安!”女孩儿再次轻呼他的名字。

  尽管莉莉娅这此依旧放低声音,但这次的语气却加强了许多。乌迪西安扫了一眼四周四周,确定他们并没有被发现。不管怎样,四周杳无人迹,更不用提那些审判者或者卫兵了。

  “乌迪西安,”她再次重复道,“我不是那意思。是我的脚踝…不疼啦。”

  她充满希望的口吻只加重了他的忧虑。如果她感觉不到疼痛,那脚踝极有可能已经麻木了,不是好兆头。他把手移开,生怕看到自己担心的事情—

  但却发现她的脚踝看上去真的完好无损,简直像白玉一样无瑕。

  “可是—”乌迪西安紧紧盯着她的小腿,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起码,刚才脚踝上还有很重的擦伤…现在居然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他疑惑的看看莉莉娅,而这女孩儿盯着他的眼神则让他更加迷茫。她眼中流露出敬畏,某种难以置信的敬畏,它甚至可以被称作……崇拜?

  “你转过脸的时候…”贵族女孩儿喃喃说道,“可你的手还在我的脚踝边上。我知道…我知道你没碰它,可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温暖,然后疼痛…消失了…”

  “那不可能…一定还有其他合理的解释!那样严重的伤势怎么可能自己说好就好了呢?”

  “可你做到了。”

  他开始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懂莉莉娅的话。可是接下来,她终于还是让他明白过来,乌迪西安几乎不敢相信这贵族女孩儿怎么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不是法师,也不会巫术!”他惊讶的强调道, “你的脚踝肯定根本没受过伤!你的脚踝显然根本就没受伤!这才是唯一的答案。”

  她摇摇头,眼睛里全是柔情蜜意,这本该让他狂喜不已,但现在只会使他更加气馁。她的口吻中除了爱慕,的确有崇拜的味道:“不。疼在我身上,我当然知道是真的。我相信从你手中得到的感觉……可那疼痛的确已经消失无踪,这也是我可以确信的。”

  乌迪西安后退了几步:“可真不是我干的!”

  莉莉娅站起身,直接向他走去,金色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扬。她走路的样子看不出来受过什么伤害。

  “那么会是谁?谁创造了这样的奇迹?” 女孩儿望着他的眼睛,微带嘲讽的问道。

  她的最后一句话令他打了个寒战。他不想让女孩儿继续说下去了,拦住她道:“我们没有时间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仰望向天空。天气似乎好转了很多,至少他们头顶上是这样。雷电依然在塞拉姆的上空肆虐,他们看到另一道闪电从村庄上头划过。“这见鬼的风暴——”乌迪西安实在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如此奇怪的天气,“——好像要停了。我们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啊!”

  “我不认为那可以归结为运气。”贵族女孩低语道。

  “那又是什么——”农夫只觉得自己双颊发烫,不自然的打断了她,“不,莉莉娅……别再开玩笑了—”

  但莉莉娅丝毫不为所动,坚持说道:“难道你没看见吗,乌迪西安?那风来得多及时啊!在狂妄自大的迈克利乌斯牧师正要以莫须有的行凶来判决你的时候,那道正义的闪电又是多么精准的劈到了他头上啊——”

  “那么你认定是我所拥有的力量把那人杀了!清醒点,女士!”自从遇到莉莉娅后,这是乌迪西安第一次想离她远一点。不是觉得她没有魅力,而是觉得她受了什么刺激。可能是家族的不幸伤她太深了,最终才导致女孩的言行如此颠三倒四。那的确可以解释她的行径……

  但乌迪西安看到的脚伤又怎么解释呢?他不觉得自己有妄想症,可他的脑海中又怎么会显现如此精密的错觉呢?

  “不!”农夫急促的对自己说。如果他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还真可能就相信了莉莉娅的胡言乱语。如果他真有那么强大的魔法力,他倒宁可去向审判者或者卫兵们自首,省得以后再伤害到其他人。

  一只柔软温柔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也即刻把他拉回了现实。莉莉娅的眼睛离他的鼻尖不到一英尺远,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女孩的呼吸。“我知道是你治好的我,乌迪西安……我也相信是你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召唤了风暴和雷电。”

  “莉莉娅,求你不要啊!瞧瞧你的话有多荒谬!” 乌迪西安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的眼睛里只剩下她那完美无瑕的脸庞。“你不想让我相信吗?那来证明我是错误的吧。”女孩儿轻轻抚摸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视线引向塞拉姆的方向。“你瞧,闪电还在不断劈落,它带来公平与惩罚。天空还在继续咆哮,那是为你所受到的不公正指控鸣不平。大风也在向那些傲慢的家伙怒号,他们想要审判你,可有罪的就是他们自己!”

  “求你别说了,莉莉娅!”

  但她不想停下来。莉莉娅用一种坚定的,甚至带着挑战的口气说道:“证明我是错误的啊,亲爱的乌迪西安!用你所有的力量让天空平静下来啊——如果不行呢,就让那些乌云散去也好——如果不行的话,那我会很乐意承认我在胡说八道,”她咬住了下唇,“非常乐意……”

  乌迪西安无法相信莉莉娅居然会对自己臆想的东西如此痴迷,她甚至相信自己想象的事物都会变成现实。既然女孩儿想让他证明,那这将是把她拉回现实的的最快捷、最容易的方法。

  农夫什么都没再说,转头面向混乱的天空。尽管他可以盯着天上的乌云假装用心施法,可他觉得这样实在是辜负了莉莉娅的期望,即便他觉得这样做没有任何用处。

  于是,戴尔米迪斯之子眯上眼睛,心中默默的祷告。他希望这见鬼的天气赶紧好起来,天上的乌云都散尽。他尽力让自己的所作所为看起来一本正经,就算是为了莉莉娅好了。

  一切都没有变化,可他觉得这才是最正常的。

  他觉得自己对莉莉娅任性的幻想已经给了足够的耐心,没有人会给她更多的机会。他疲倦的转向女孩儿,觉得她可能会变得抓狂,但莉莉娅看上去倒是非常平静。

  “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瞧瞧发生什么了吗……跟什么也没做一样,”他安慰女孩儿道,“现在让我带你离开这儿,莉莉娅。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都好好冷静冷静……”

  遗憾的是,莉莉娅根本没有表现出同意的样子,而是继续期待地望着他的身后。

  乌迪西安的耐心终于结束了。当他第一眼看到莉莉娅的时候,她就已经俘获了这农夫的心。但他不能让这女孩为了某段臆想无休止的任性下去。这是为她好,并没有其他意思。他让自己喘了口气 ,接着对女孩说:“莉莉娅,你必须振作起来!你说的我都已经照做了,可——”

  “它又灵验了……”女孩低声说着,脸上突然充满了崇拜的神情。莉莉娅温柔的牵着农夫的手臂,拉着他面向塞拉姆村。

  乌迪西安本来还想继续劝解她,可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前方。

  那是阳光普照的塞拉姆。

  三一神教宏伟的主神庙坐落在凯吉的南方,骑马大约需要两天才能到达。神庙是由三座高塔组成的不规则建筑。每座高塔都有三个立面,上面都刻着各自信奉的主神的徽章。三角形的窗户从塔底一直排列到塔尖。

  建筑物的组件大都有共同特点,那就是都成三的倍数。想要到达面朝凯吉的神庙入口,朝圣者们需要穿过三层气势宏伟的台阶,每层各有三十三级。入口那三道厚重的青铜大门也呈三角状,信徒们从这里可以进入巨大的接待礼堂。

  自然,最先映入信徒们眼中的就是三大主神壮丽的雕像。自然而然地,最先映入崇拜者眼帘的是三大神灵的辉煌雕像。创造之神巴拉若隐若现的立于左侧,他拥有雌雄同体的身躯,身披昭示着本支教义的法袍。巴拉一手握着奥秘之锤,另一手提着包裹,传教士们热衷于向外界宣称包裹中放置着万物的生命之源。这尊神灵庇护着自然与人类在建筑上所取得的成就。

  迪亚隆威严的立在右侧,他的大理石雕像与第一座非常相像,但他在胸前放置着秩序之册。迪亚隆赐予人类坚强的意志,而秩序之册则教导他们如何获得幸福。像巴拉一样,迪亚隆服饰的颜色与他坚持原则的顽强毅力非常符合。

  而中间站着的是麦菲斯,他两手空无一物,但却环成了杯状,但握成杯状,就像捧着婴儿般细心温柔。缺失了爱,创造与决断便只如空中楼阁——这是大主教日常教谕信徒的,些人说大主教一定是麦菲斯的儿子,因为他是如此关爱他的信徒。

  在每座宏伟雕像的脚下,都有另外的青铜大门让信奉不同分支教义的徒众进入各自主神的大殿。朝圣者与新皈依的教徒依照自己的选择进入某扇大门,聆听各自的高阶祭祀给他们带来神的教诲。披着皮质蒙头斗篷的和平守护者担负着警戒的任务,他们胸口绣着各自主神的徽章,引导新来者做出最适合他们的选择。而每座大殿都容得下数百人同时跪下祈祷。

  而当大主教莅临之时,三大殿的隔墙—这些墙壁从正面来看是石头砌成,实质上只不过是木板罢了—会向后隐入壁龛之中,所有的人都可以领略到大主教庄严肃穆的神采。这位三一神教的领袖将站在庄严的讲台上,向他的信徒们娓娓讲述三位主神的微言大义。

  可惜今天信徒们只能自己祈祷了,因为大主教正在与分掌三大支派的高阶祭祀亲切会谈,这三位大人都是他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他们中以体型健硕的马利克为首,这高个子是同僚中最年长的。他从一名狂热的侍僧开始做起,凭借过人的决断力,创造性的思维,以及对大主教的无比忠诚,终于爬到了现在这个弥足珍贵的位子。

  其它两人都明白,他不啻于大主教的右手。

  他们秘密会晤的地方是间狭小空落的斗室,大主教那奢华的座椅算得上是仅有的家具。椅背高过他的头顶,显现出本教派的三角形标记。仅有的家具是大主教的豪华座椅,椅背高过他的脑袋,刻着本教派的三角形记号。壁龛上插着的两支火把照亮了椭圆形的房间,令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椅子上的主人……这也正是大主教想要的效果。

  大主教俯视着三名下属,静静的讲述着只有他们才够资格听的一些话语。就所有的教徒而言,只有马利克和他的两名同僚才了解神教最隐秘的内幕。

  大主教的声音如同仙乐一般动听。他的面庞犹如大理石雕一般精致,并未受到尘世半点沾污。银色的长发如丝般顺滑,与修剪整齐的短须相得益彰。他的脸庞好似雕琢过的大理石,得到精心保养。他的头发是银色的,长而顺滑,与修剪整齐的短胡须相配。他的脸庞极其消瘦,双目却如同翡翠一般闪烁着光芒。他比大多数人看起来都要高大强壮,尽管他的威严毋庸置疑,可举止却显得如此温文尔雅。

  直到刚才为止。

  三人中只有马利克偷偷抬眼向上扫了一下,但立刻微微战栗起来。在他浓黑的眉毛下面,Malic只是偷偷地抬眼看了看,就觉得自己突然微微战栗起来。在麦菲斯使徒的黑色眉毛下面,那双眼睛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忧虑。

  虽然马利克努力去掩饰,但是大主教还是轻易看出了他的不安。这这三一神教的魁首从沉思中彻底回过神来,挥手示意他们三人退下。满脸胡须的马利克随即向其他人轻轻拍手示意,这三名高级祭祀立刻低着头从密室中退了出去。

  大主教静静坐着,两眼很明显的盯着前方的空气。两支火把上的火焰突然拼命摇曳起来,就像房间里突然吹来一阵大风。

  当火把平静下来的时候,大主教仁慈的面孔突然扭曲了。他的表情已不再神圣;事实上,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恰恰相反…同时,一定会从灵魂深处感到无比的恐惧。

  “在城市西方…”现在,他刺耳的嗓音听起来更像毒蛇而不是人类,“城市西方…”

  第五章

  就在混乱降临塞拉姆时,阿奇里奥斯首先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甚至也不是乌迪西安。恰恰相反,他心里头只担心塞伦希娅一个人。这女孩儿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在风暴中踯躅难行。猎手倾尽全力向塞勒斯的女儿跑去,中间躲开一只旋转着向他飞来的车轮,还有从十字架上卷出来的稻草人的断胳膊断腿。

  从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阿奇里奥斯看到塞勒斯也正在向女儿奔去。只是塞伦希娅站得离猎手更近一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父亲,更没有听到父亲的呼喊。

  就在这时,一块厚重的顶棚突然从卫队哨所上撕扯开来。它在空中盘旋着,就好像一只庞大的黑鸟在做临死前的最后挣扎……接着像刽子手的利斧一般落向毫无准备的塞勒斯的头上。然后,就像刽子手的斧子般,准确无误地向毫无准备的Cyrus的砸去。

  阿奇里奥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喉间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吼叫。可是他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如此微茫,商人根本听不到他任何声音。猎手浑身打个冷战,知道商人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就在此时,阿奇里奥斯竭尽全力向塞伦希娅跃去。他一把抱住这女孩子,就像缚住企图逃离他陷阱的猎物一样。现在他没其他可在乎的了,只是千万不要让塞伦希娅看到那即将到来的可怕场景。面对塞勒斯的悲惨命运,他实在无可奈何,他们之间相距太远了。

  尽管阿奇里奥斯把塞伦希娅死死抱在怀中,生怕她看到外面的场景,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他像是被某种可怕的魔力给控制住了,死死的盯着那片顶棚,眼睁睁看着它从背后击中塞勒斯。它携着巨大的力量切中了这个男人的后颈,他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事实上,那锋利的边缘轻易就切开了他的骨头,更不用说外面包覆的皮肉了。这经验丰富的猎手除了风声之外什么都没有听到,但赛勒斯被斩首的恐怖声音却久久在他耳边回荡。

  其他破碎的顶棚接踵而至,随即坍塌在这被切碎的尸体上,幸好也掩住了他的惨状。塞伦希娅这时终于开始从猎手的怀中挣扎起来,她抬头望着阿奇里奥斯,脸上满是惊诧……似乎还有一点点窘迫,她羞红的双颊已经说明了一切。阿奇里奥斯突然感到非常不自然,这不仅仅是因为目击了她父亲的悲惨命运。

  “求你了,放开我”她低声恳求道,但在狂风中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你见到乌迪西安了吗?”

  猎手自己感到一阵难堪。她根本没有觉察到塞勒斯悲惨的结局,她的第一反应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个农夫,而不是她的父亲。当然也不会想到他阿奇里奥斯。

  她对乌迪西安的关心使阿奇里奥斯获得了一点缓冲的时间,他暂时可以不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现在还不是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而且,如果她拼了命要把父亲的尸体从废墟中扒出来的话,如此恶劣的天气很可能会让她和父亲一样命丧黄泉。

  “我看到他往铁匠铺那边跑了!”他最终大喊了一声,算是对她的回答。尽管自认嗓音很大,阿奇里奥斯还是不得不连续重复好几遍,直到商人的女儿明白为止。他拉住塞伦希娅,小心翼翼的阻止她面向那恐怖的场景。他又吼了一声:“抓紧我的手,否则你会被大风吹跑的!”

  塞伦希娅乖乖的听从了,这让他松了口气。阿奇里奥斯拖着她往最后看到乌迪西安的方向慢慢走去,狂风猛烈的吹在他脸上身上,比最壮实的野猪还要令人吃不消。他实在不知道如果真的遇到乌迪西安该怎么办。那农夫早就被抛进大牢,有些权贵已经把他当做如假包换的杀人犯,就阿奇里奥斯的责任而言,他要么劝乌迪西安回去自首,接受命运的残酷安排,如果农夫不理会他的话,他就只能想办法制服他,然后将他送回监牢。但猎手早已经看透了那些见鬼的正义,一想到要把乌迪西安交给那些所谓的审判者,即便是交给泰比瑞尔斯,阿奇里奥斯心中都开始发寒。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把乌迪西安抓回带回塞拉姆接受指控,那么塞伦希娅肯定会恨弓箭手一辈子。

  他们拼命向村口奔去,而其他村民则往他们的来路逃去。都以反向方从身边跑过。各种建筑物上散落的木板和其他碎片一道被狂风卷起,在半空中飞来撞去。一只水桶从村中心的水井边飞起来,在某个审判者的卫兵胸口撞得粉碎,令那卫兵重重的仰面倒在地上。阿奇里奥斯想在那人身边停下来瞧瞧他是不是还活着,可又担心这样会让塞伦希娅陷入危险之中。

  他拖着塞勒斯的女儿冲进了树林,然后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以猎人的敏感直觉立刻注意到这里的天气与塞拉姆那狂乱的风暴截然不同。就好像在身后关上了一扇门,眼前的树叶几乎丝毫不动,而凄厉的风声也停息下来了。

  即便如此,猎手并没有懈怠下来,直到他们两个已经离村口很远才稍事休息。阿奇里奥斯停在了一棵极大的橡树旁边,这也是害怕塞伦希娅太过劳累,而不是他自己需要休息了。

  “你还好吧?”他立刻问道。

  塞伦希娅上气不接下气地点点头。她的目光在森林中游移着寻找什么。

  “我们会找到他的,塞莉。”他低声说道,在好不容易帮她逃脱这场混乱风暴之后,他突然感觉心底有些迷茫。而回想起塞勒斯的时候,他心中突然充满了负罪感。

  “我想知道是否——”塞伦希娅刚刚开口,便突然卡在那里,他们四周突然被出人意料的安静所包围。

  两人回头望向他们的村子,那令人胆寒的风雷都已经偃旗息鼓。最令人讶异的是,云层不仅变得越来越薄,连太阳似乎都已经准备好露头了。

  “谢天谢地!这真是个奇迹!”塞伦希娅情不自禁的叹道。可阿奇里奥斯心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恐惧感,这感觉他从前曾经体验过,只有那么一次……当他首次触碰到那上古石雕的时候。

  塞伦西亚抬步向塞拉姆走去,可猎手却拉着她面朝树林深处。“Serenthia刚想返回Seram,猎手却把她往森林的更深处拉去。“乌迪西安!”他提醒年轻的女孩,虽然那农夫已经不是阿奇里奥斯要求她远离村庄的全部理由了,“这条路,你还记得吗?”

  商人的女儿点点头,她美丽的面孔上再一次显现出果敢的神情。阿奇里奥斯真希望那表情是为他而流露的,哪怕只有一次呢。

  尽管阿奇里奥斯确信自己看到了乌迪西安往树林这边而来,但追踪他的朋友远比预料中要困难得多。乌迪西安一路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事实上,猎手有几次猜测他现在追踪的应该是条狡猾的狐狸,而不是他的农夫朋友。如果阿奇里奥斯不是拥有那种天生的感知力——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种能力,在追寻野兽的踪迹时,这种超自然的能力给过他相当多的帮助——想追上乌迪西安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种令阿奇里奥斯每次都能找到正确方向的感知力,同样告诉他应该还有其他人在树林里遭遇了乌迪西安。那浅浅的痕迹他完全不熟悉,但他怀疑可能是那位贵族女孩儿。除了她还有有谁呢?乌迪西安将她的痕迹很好的掩饰起来,她的踪迹甚至比他集中精力找寻的农夫还要更加难以发现。

  出于某些原因,阿奇里奥斯又想到了那上古的石雕。他自从发现这东西之后,乱七八糟的事就纷至沓来了,而其中一些事情在他眼中显然是违反自然法则的。阿奇里奥斯想到石雕上那些奇怪的符号,如果时间足够的话,门德恩那么聪明,是不是能够破译他们呢?也许他同样能揭开这场恐怖的风暴的真相,还有——

  猎手突然停下脚步,塞伦希娅险些倒在他身上。但他没有留心女孩儿,直接向两人身后望去。

  塞伦希娅以为他们身后有什么人,回头看了看问道:“怎么了呢?”

  “没事儿…”他拉过女孩接着往前走。阿奇里奥斯现在不能回过头去找门德恩。乌迪西安的弟弟看来得自己照顾自己了。当然,不管他目前身在何处,他应该是安全的。弓箭手回想了一下,在迈克利乌斯牧师将乌迪西安带到户外的时候,他也没有在现场看到门德恩。

  他能照顾好自己。阿奇里奥斯不断的对自己重复这句话。门德恩很聪明,也很有学识。我现在只需要照顾好塞莉。我得找个机会跟她谈谈她老爸的事情……也许得等我们找到乌迪西安……也许那时候……嗯,门德恩在这期间肯定安然无事。

  猎手脑子里一直重复着刚才那些话,希望他最终能相信文弱的门德恩不会有什么麻烦。

  希望不只是希望。

  门德恩到达村口的时候,老天恰好也在此时对它的子民吹响了作战的号角。他与塞拉姆的其他村民截然不同,只是那里呆呆的站着,仿佛着了魔似的看着大自然耀武扬威,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对自然法则的理解。风暴不该这么毫无预兆的刮起来。受村落的阻挡,即便是龙卷风的力量也会被削弱许多,不该在村子中间横行无忌。

  直到这可怕的情形突然又缓和下来,门德恩才打起精神来,重新往塞拉姆村里走去。村中心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好几个人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刚才的风暴所造成的破坏已经显露无遗……但他也没有忽视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场灾难对乌迪西安来得太及时了。

  当他走过一具烧焦的尸体时,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此人一定就是那个曾经身披长袍不可一世的圣光大教堂的高阶牧师,也就是所谓的大检查官。可怕的闪电把他烧得只剩一点焦炭,令人恶心的味道本该让门德恩退之不及……可某种病态的魔力驱使他向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走去。

  可当他走到近在咫尺的位置时,门德恩突然感觉似乎被人重重击了一拳。他跌跌撞撞向后退去,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惊声尖叫。他不断向后退去,突然再也不想停在这焦炭附近。

  紧接着,有人在他身后哭喊道,她在哪儿?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她……

  门德恩扭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皱起眉头不再理会这事,开始寻找他的哥哥。

  好门德恩!你有没有看到她?你见到我女儿了么?

  他用余光看到有个身影站在一大片落在地上的顶棚残骸旁边。然而,当他转过身去,那个身影却消失了……或许他从来就没在那儿过。

  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认出来那是谁了。“塞勒斯先生?”他迟疑的叫道,“塞勒斯先生?”

  无人应答,但是门德恩心中突然又被冲动充满,令他不由自主向那片残骸处走去。他走到跟前,总感有什么东西被埋在碎木头下面。门德恩弯下腰奋力拉开破碎的木头,那些东西显然要比他想象的沉重,但他并没有放弃,竭尽全力把一块块破木板往外拉去,最后终于有了点进展。慢慢的,被顶棚覆盖的东西终于再次暴露在阳光下——

  这令门德恩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叫喊,拼命扔掉了手中的破木板。他疯狂的摇着头,满心都是惊惶与沮丧,这是自从他的父母与哥哥姐姐辞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的。

  可就在那时,某个熟悉的声音再次问道,她在哪儿?我的塞伦希娅在哪儿?

  门德恩这才意识到,声音居然发自他的脑海。他浑身不停的颤抖着,拖着双腿从那堆残骸边挪开。

  突然间,锋利的的剑芒抵住了他的背脊。他刚准备转身,就被几双有力的手粗暴的抓住了。

  某个审判者的卫兵把严厉的面孔凑到他眼前数寸的地方。“你!”这家伙咆哮起来。“你跟那个***和杀人犯乌迪西安是亲戚吧?承认吧!有人已经告发你是他弟弟!”

  门德恩还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乱子,但对此还是沉默的点点头。不幸的是,这已经成为他被抓的充分理由,那帮家伙拖着他在村子里穿行,最后来到一处聚集着一群村民的地方,这些人正焦虑的望着监视他们的四个守卫。门德恩估计这群村民约有二十来个,他们大睁的眼睛和惊惶失措的举动让他想到一群待宰的羔羊。

  道瑞斯正在与大教堂的某个狗腿子争吵。泰比瑞尔斯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有他的几个手下傻站在道瑞斯身边,看起来就像没头苍蝇一样。

  “但是你无权限制这些良民的自由!”村长一再坚持道。

  “根据凯吉与和大教堂签订的协议中的授权,我们想做什么,就有什么样的权利!”为首的卫兵傲慢的回答道。他又对泰比瑞尔斯的人命令道:“在协议的范围里,你们队长的权力现在转交给我们!你们必须服从大教堂的所有命令,现在,先把你们的村长押到哨所去,不准他离开半步!”

  一个本地的卫兵试探性着把手伸向道瑞斯,讨好的问道:“那我们该——”

  “我绝不离开半步!”道瑞斯吼了一声。

  “很好很好,想造反是吧,那我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处理掉你……还有他们。”

  村长看了看这些骇人的战士,又看了看他自己的护卫力量,摇摇头不情愿的转身带着他的手下离开了。

  现在道瑞斯走了,而泰比瑞尔斯根本就没露脸——门德恩怀疑队长是不是也被雷劈了——乌迪西安的弟弟与乡亲们的命运现在完全掌握在来自圣光大教堂审判者的卫兵们手中。门德恩并不像哥哥那样痛恨这些神棍,但此刻他感觉到没有什么更糟糕的命运能与一个无辜的人遭此无妄之灾相提并论了。那些武夫认为这一事件完全由魔法造成,就连门德恩也不敢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当然,也没有其他的合理解释了。

  “站到那堆人里头去!”一个抓着他的人咆哮起来。

  门德恩被跌跌撞撞的推向那个方向。但靠他最近那几个人立刻惊恐的躲开他,手忙脚乱的和其他人挤成一团。甚至那些与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村民现在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就好像他是最下贱的奴隶一样。

  倒不如说,是那个已经成为**的乌迪西安的兄弟。

  “就是这家伙,”刚才推他那个卫兵喊了一嗓子,接着又强行把门德恩的肩膀扳过来。

  门德恩转过身来面对这卫兵,他虽然比哥哥矮了几寸,但还是轻松的睨视着为首的卫兵。那张肥大粗糙的脸看上去更应该长在一个土匪头上,而不是生在如此神圣的使者身上。

  “你就是那个***巫师的兄弟,对吧?”为首的卫兵绷着一脸横肉审问道,听上去根本不需要门德恩做出任何回答。“告诉我乌迪西安在哪里,现在交代也许还能挽救他!”

  “乌迪西安什么都没做!”

  “他的罪行已经被证实,他罪恶的行径无可辩驳!他的灵魂已经迷失,可你还能获得救赎!你没得选择,必须把他交给我们!”

  这番言论让门德恩觉得非常可笑,但那卫兵头子显然对自己的话深以为荣。尽管门德恩肯定会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但他仍旧毫不迟疑的摇摇头。

  “很好,那么我们就从你开始…还有其他人,凡是与那个***有来往的人,都会看到你的榜样!”

  就跟他们把门德恩丢到这群人中间一样迅速,卫兵们又把他拖出来,把他拽到一块空地上。门德恩被迫跪在地上,却看到卫兵头子大步走向他自己的坐骑,从马上取下来一根强迫农夫跪在地上,这时农夫看见为首的卫兵大步走向它的坐骑,从马鞍上取下一根长长的卷做一团的鞭子。卫兵头子把长鞭展开,让这根吓人的武器在空中随意挥舞。他甩了甩鞭子,啪啪的声音让门德恩比听到最响的炸雷还要胆寒。

  卫兵头子面带狠色走到门德恩背后,门德恩紧紧闭上眼睛,已经为这巨大的痛苦做好了准备……

  这是一次巧合,仅此而已。一次巧合。

  可是当乌迪西安凝望向塞拉姆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烦恼。他想起莉莉娅那伤得如此惨重的脚踝,……可片刻之间它就已经变得完好无损。在迈克利乌斯牧师就要宣判他罪行的时候,那场可怕的风暴恰如其时的攻击了村庄。闪电的攻击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呢?

  不过是巧合!乌迪西安再次向自己强调。绝不会再发生了!

  然而,即便他也不可能完全相信。

  农夫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在这时,一张面孔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对那面孔就像自己的脸一样熟悉。

  是门德恩的脸……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危险就在面前的感觉。

  乌迪西安发出一声无言的吼声,立刻拔脚返回塞拉姆。

  “乌迪西安!”莉莉娅在身后喊道,“你怎么了呀?”

  “我弟弟!门德恩——”这就是他所有的回答。他一定要在门德恩发生什么可怕意外之前赶回村子。乌迪西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但他一定要竭尽所能避免门德恩被伤害,即便是自己再次落入囚笼。

  两个身影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面前,不过乌迪西安已经准备好大打出手了……幸好他认出这俩人是阿奇里奥斯和塞伦希娅。

  “乌迪西安!”商人的女儿几乎喜极而泣,“感谢上苍,你一点事都没有!”

  弓箭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乌迪西安推开他和塞伦希娅,连道歉都没有说一句就接着向村子奔去。事实上乌迪西安非常高兴看到他们两个,但他感到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因此根本没有停步。心脏的每次疯狂悸动都在催促他快点,再快点!

  村口已经进入乌迪西安的视野,希望在他的心中升腾起来。

  可就在此时,村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劈啪声,这让乌迪西安感到既震惊又心痛。

  他咬紧牙关,喘着粗气冲进了塞拉姆。

  乌迪西安看到的一切令他心中极度厌恶与愤怒。他的乡亲们如牲口一般被赶到一块儿,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恐惧和迷惑。满脸凶相的审判者卫兵们用武器指着他们。

  但更糟糕的是他们正在观看的场景。就在破败不堪的水井旁边,卫兵头子逼着门德恩跪在地上,另一名身着盔甲的卫兵死死按着他。不知是谁撕开了门德恩的束腰外衣,他的脊背上横贯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这血痕正是卫兵头子手中那根带着倒刺的长鞭的杰作。

  他终于留意到了乌迪西安,提起鞭子准备对门德恩甩出下一击。

  “投降吧,乌迪西安·乌·戴尔密德,否则就是你在逼我让你弟弟多受皮肉之苦!”

  如果门德恩再遭到鞭打,那都是乌迪西安的错——这种颠倒黑白的话让戴尔米迪斯的长子气得七窍生烟。他一定要把弟弟受的苦全部还给这些人渣——

  卫兵头子的皮鞭突然像被一阵狂风卷起,忽的飞到了天上。他大惊失色的紧紧握住皮鞭手柄,可这根结实的鞭子却突然缠住他的脖子。

  他使劲想把鞭子拉开,但鞭子却越缠越紧。卫兵头子双眼都鼓了起来,松开手柄双手拼命撕扯鞭子,接着不住的大声咳嗽。

  离门德恩最近的卫兵把佩刀往鞘里一插,冲过去准备帮助他的指挥官。可不知怎地,他的手突然一抖,刀锋从鞘边划出——弯过去向上深深刺入他的胸甲之下。

  鲜血瞬间淌满了他的双手,目瞪口呆的卫兵摇摇晃晃的倒向已经瘫软在地的指挥官身旁,后者现在双目外凸,显然已经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套索绝望了。重伤的卫兵最终倒毙在门德恩身侧,门德恩吓得立刻向旁边退了几步。紧接着,那卫兵头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双腿一蹬翻了白眼,那鞭子依然紧紧缠在他脖子上。

  “乌迪西安!”莉莉娅在身后某个地方叫起来,“小心其他人!”

  他往两侧看了一眼,剩下的审判者卫兵正在向他的位置包抄而来。乌迪西安开始有点想逃走的意思,但终究是熊熊的怒火主导了他。他怒视着这些全副武装的家伙,这些以神之名行恐怖行径的走狗。

  其中一个家伙脚下一滑,持剑的手臂不由自主扭向一边——

  他的剑锋恰巧切开了身旁另外一个卫兵的喉咙,那卫兵喉头咕咕几声,接着摔倒在地。看到如此骇人的场景,他赶紧丢掉了手中的利剑,谁知这剑却莫名其妙的刺到了第三个卫兵的脚面上。这卫兵痛得原地连着打了好几个转,一头栽倒在地上,他脑壳着地的时候众人都听到喀嚓一声,他的脖子弯成了一种奇怪的角度,整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现在,所有幸存的卫兵都围在了乌迪西安身边,他感觉这帮家伙就像一群想要吞噬掉他庄稼的害虫。在他的概念里,这帮人还不一定比害虫强。农夫想起有次他从谷仓里发现大量孳生的害虫,而他必须要防止虫子的扩散。他放火烧掉了谷仓,也烧死了所有的害虫。

  烧死他们…

  须臾之间,最前面那个卫兵哭叫起来。他抛下长剑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在众人的围观下迅速变成炭黑色。眨眼之间,筋肉都已经烧成灰烬。甚至连骨头都变得越来越黑,直到化成碎末随风而去。

  遭此厄运的不仅仅是他的手,卫兵的整个身体更加痛苦不堪。他的脸迅速干枯,身躯战栗不止,甚至铠甲都渐渐锈蚀,仿佛被掷进了熊熊燃烧的地狱火之中。他惊声尖叫起来,但是尖叫声很快就没了,因为他的舌头也已经变成焦灰。

  随着眼球的销声匿迹,他的头颅上显出两个令人胆寒的窟窿。这堆破碎的枯骨瘫倒在地,紧接着散作了一片尘土。

  他的同伙都根本来不及对他的下场表示惊讶,所有的人都已经开始枯萎。随着他们短促而尖利的叫声结束,一大堆武器和空荡荡的铠甲叮叮当当落在地上,这也意味着他们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就在他们化成焦土之后,乌迪西安才回过神来……面对如此凶残的场面,他完全无法联想到自己身上。然而,他无法否认自己刚才确实有类似的疯狂设想,而且就是针对这帮倒霉的家伙。

  一种反常的寂静笼罩着塞拉姆。乌迪西安最终把目光从那些令人胆寒的残骸上挪开,看着他站在不远处的弟弟。门德恩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刚才残忍的鞭打所带来的痛楚还没有消散。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哥哥。

  “乌迪西安…”他终于开口低声说道。

  但是乌迪西安却望向了门德恩的身后,虽然那些卫兵已经死得干干净净,可村民们互相之间却挤得更紧了。乌迪西安在他们眼中看不到一点点放松,他感觉这些人满眼都是恐惧。

  对他的恐惧…

  人群中渐渐响起了一阵私语声。当乌迪西安向他们伸出一只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拼命躲开了。

  这反倒让乌迪西安后退了一步。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其他村民已经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而这些乌迪西安最熟稔的乡民看他的眼神不啻于穷凶极恶的歹徒。环顾四周,看到其他村民已经从掩体中走了出来。这些他熟悉的面孔现在就像之前看待犯人一般看着他。

  “我什么都没做…”他喃喃对大家说,可这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突然间,他大声向众人宣布道:“我什么都没做!”

  但塞拉姆的人再也不会用从前的眼光来看他了,这一点他确信无疑。他们现在相信乌迪西安杀死了两个传教士。他们怎么会不相信呢?就在他们眼前,先是大检查官被雷劈死,然后是卫兵头子被自己的武器勒死。而其他人的死法也都不合常理。

  乌迪西安发现了提比昂,他向猪头酒馆的老板走去。自从老戴尔米迪斯死后,这位老人就像他的父亲一般亲近。提比昂应该比别人看得明白些吧——

  这矮胖的男人一步步后退着,他冷漠的表情无法掩饰内心的反感和焦虑。他无言的摇摇头。

  有人抓住了乌迪西安的袖子。是门德恩,背上的伤痛令他佝偻了身形。他悄声向哥哥耳语道:“乌迪西安…离开这儿,赶快!!”

  “门德恩,我得让他们看清真相!决不能让他们以为——”

  “他们都信了。我怕我也会信的。但那根本没关系!你好好看看!在他们眼里你已经不是乌迪西安了!你是大检查官所宣称的杀人狂!这就是他们想的!”

  乌迪西安紧锁着眉头从这边看到那边。所有人都是那种阴沉的表情。

  道瑞斯再次出现了…还有他的泰比瑞尔斯队长。队长吊着一只胳膊,右脸颊上被砍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他们俩背后跟着几个卫兵,这些也是当初受命把村长关在哨所里的人。

  泰比瑞尔斯队长成了第一个跟乌迪西安说话的人:“站好别动!不要想胡来,乌迪西安,把双手放到你——身后。”

  “这一切都不是我引起的!”农夫坚持道,可他也知道自己的抗议从未有效过,“你们得听我解释—”

  “弓箭手已经就位,”道瑞斯急切的打断他,“你认清形势吧,乌迪西安…”

  农夫一直在摇头。没人愿意听他解释。他被情绪疯狂的村民包围了。这些人把乌迪西安当做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被眼前的大麻烦搞得精神分散,根本没有注意到泰比瑞尔斯发出一个细微的小动作。村长的话把他拉回现实来。弓箭手!那些曾是他朋友的弓箭手,现在宁愿杀了他也不愿意了解一下他的困境。

  “不!”乌迪西安大叫起来,“不!”

  大地震颤起来。所有的人都无法站稳。一种类似口哨的声音飘到他耳边。

  就在震动突然袭向塞拉姆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悄悄把乌迪西安拉离现场。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眼前并非门德恩,而是莉莉娅冒着生命危险冲到他身边。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快来!”

  他无法——也不愿意——再费心考虑什么,任她领着逃离了村子。所有人看起来都没办法站稳脚跟,但农夫和贵族女孩却未遇到什么困难。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尽管被莉莉娅用力拉着手,乌迪西安还是回过头去,他看见门德恩伏倒在地试图往前爬行。弟弟想要跟上他,但和其他塞拉姆人一样寸步难行。

  他完全不顾莉莉娅的反对,立刻转身走到门德恩身边。门德恩抓住他的手, 觉得自己突然能够站稳了。乌迪西安紧紧抓着弟弟的手,带着他离开了这混乱不堪的地方。

  “马!” 门德恩的叫声压过了周围的喧嚣,“我们得弄到马!”

  乌迪西安刚想说他们连弄到一匹坐骑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想五匹马了。可就在此时,一匹马突然从他面前冲过去。它后面还跟着好几匹马,马鞍看上去都带着圣光大教堂的标志。它们径直向树林的方向奔去……径直奔向正等候在那里的阿奇里奥斯手中。

  猎手在驾驭动物方面相当娴熟,他转瞬之间就控制了三匹马。而塞伦希娅费尽力气也抓住一匹,只是第五匹还是逃走了。

  乌迪西安停在猎手面前,他们两个生死之交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一定得离开这儿,”阿奇里奥斯终于开口了,他把两匹马的缰绳塞给农夫,“逃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可这两个男人知道有件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阿奇里奥斯和塞伦希娅只要想回去,他们是可以回去的,是的,如果农夫能够逃生的话。但是,乌迪西安——还有受到血缘牵连的门德恩——看来要和家乡永远说再见了。

  “我们只有四匹马,”商人的女儿喘息着说道,“乌迪西安,你可以和我—”

  “我坐你的马,乌迪西安,”莉莉娅立刻打断了她,“她可以任选一匹其他的马。”

  塞伦希娅满腔怒火,已经做好了吵架的准备。但乌迪西安显然听从了贵族女孩的话,他已经把一根缰绳还了回去。。阿奇里奥斯立刻把它递给门德恩,可后者看着缰绳,总感觉它们变成了毒蛇一样。

  “上马!”弓箭手催促道,“地震马上要过去了!”

  果然,赛纳姆那边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乌迪西安怀疑如果自己愿意的话,那种震动是不是还会再次到来,不过他立刻谴责自己的想法。无论他是否与这些见鬼的天灾有关,已经有太多人在这些事件中受伤乃至死去。

  他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这些人里面塞伦希娅是最无辜的。当然,她现在就能回去,而且越快越好。

  “塞莉!回村里去!现在没人见过你!回去找你老爸和哥哥——” 乌迪西安严肃的说。

  她用眼神回绝了农夫:“直到我确定你安全了,否则我绝不回去!”

  让乌迪西安惊讶的是,阿奇里奥斯居然支持她的决定,而没有赞成自己。猎手平静的说道:“她要跟我们一起走,直到事情平息下来。现在,都别说话了!”

  “往东南走!”莉莉亚突然喊道,“往东南方骑!我们去那里最安全!”

  乌迪西安对那一地区完全不了解,他看了看猎手,但阿奇里奥斯只是耸耸肩。猎手到过的地方并不比农夫多。

  莉莉娅靠着乌迪西安的耳朵,她的喘息温暖而令人兴奋。“相信我,”她低声说道,“往东南……”

  “那好,往东南走!”他对其他人喊道,“离开这个见鬼的…”

  他的后半句话由于贵族女孩的双手突然环在束在自己腰间而咽了下去。她的头温柔的靠在乌迪西安腰间,听农夫大声催促着坐骑向前而去。阿奇里奥斯催马追上他,而其他人则紧跟其后。

  事情总会自己解决的,乌迪西安一直坚持这种想法。事情会自己完全解决的。不管怎样,他感觉自己会在其他某个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虽然可能要永远不能回到塞拉姆。他与其他村民的联系永远的断绝了。他再也不相信他们,就像他们不信任自己一样。那场对他的指控和所有相关的记忆都将深埋在心底。

  但乌迪西安可以在别处重新开始,忘掉塞拉姆曾经发生的一切。一个农夫只需要一小块土地两只有力的手。这两样他都曾经拥有。他可以创建一个新家,如果可能的话,再把它的成员稍稍扩大一下。莉莉娅为他做出了太多牺牲。他总得为她做点什么,不管他们之间的**有多大的悬殊。他们可以一起抛掉过往,从头开始崭新的生活。

  如果大教堂和神庙允许他们那样,那就意味着……

  第六章

  那天夜里,他们停留在某个丘陵地带的边缘,在那里,他们可以俯视遥远的被广袤丛林所环绕的凯吉王国的中心地区。阿奇里奥斯理所当然的负责起了狩猎的任务,而门德恩包管篝火的持续。塞伦希娅、莉莉娅和乌迪西安则分头去几个方向需找水源和能够使用的浆果。乌迪西安很乐于将他的注意力从自己的困境转移到其他地方,流浪的农夫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离他们约定的地点很远的丛林里,而这片安静而又连绵起伏的丛林很快让他的心情宁静下来,这么多天了,他是第一次享受到如此的安宁。事实上,他是如此享受这种宁静,以至于在多半程的搜索中,他几乎忘掉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可他平静的心情突然被落叶的沙沙声打破。乌迪西安本能的把手放在他早已经丢失的匕首的位置。

  当那个身影穿过丛林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血脉贲张,当然,这是因为喜悦,而不是因为不期而至的恐惧。

  “对不起,”莉莉娅向他喁喁细语着,然后抬起头看着他,“我一个人好害怕!我……我想和你在一起,乌迪西安……”

  当她乳白色的手拉起乌迪西安的手掌时,他的血液几乎都沸腾了。她的双眸在透过树叶遮蔽的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璀璨。

  “没什么好怕的,”他安慰着她,一边尽情享受着她的爱抚,“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会明白的。”

  贵族女孩微微笑了起来:“你真的好傻,到现在还来安慰我!真正有危险的是你呀,乌迪西安……”

  “我们现在已经逃离塞拉姆了。他们早晚会忘掉我的。”这谎言太明显了,可农夫不知道自己除此之外还能说点什么。

  “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忘掉你。我想……乌迪西安,只有一个法子能让我们摆脱这没完没了的逃亡生涯。我以前也提到过,不过从我看到你拥有的神奇天赋之后,我想我更确信这个想法了。”

  可他并不喜欢这个话题。“莉莉娅……”

  “求你了……”金发的贵族女孩儿突然吻上了他的嘴唇,这长久而缠绵的一吻让乌迪西安充满了对她身体的渴望。

  “我们得去凯吉那座最伟大的城市,”当这一吻结束后,女孩儿接着说道,“你必须要告诉那些普通的民众,而不是贵族拥戴的法师们!那些劳苦众生!他们会理解你——”

  听到这里,他突然发出刺耳的大笑:“连我自己的乡亲都不理解我!他们把我当成最可怕的怪物!”

  “那是因为当时那可怕的环境,乌迪西安!如果你能到达那座城市,你就能重头开始!你要知道,你自己被赋予了一种神奇的天赋!他们得知道这件事!”

  乌迪西安不客气的回答道:“那我该告诉他们什么呢?像追随一个神那样对我唯唯诺诺!否则我会像对付大教堂的人一样把你们撕成碎片!这样一来,除了恐惧和厌恶,我还能带给他们什么东西??”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深深凝视着乌迪西安的眼睛说道,“你可以向他们承诺,每个人都会变得像你一样充满力量!这比起大教堂和三一神教只会向他们索取无度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呢!”

  “变得和我一样?”农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疯了吗?“他们为什么想要变得和我一样?是想体验我经受过的痛苦吗?提到那一点,如果从现在开始要我相信自己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会点什么——”

  莉莉娅把一根手指压在他的嘴唇上:“那我们再试验一次吧。最后一次。就在这儿,现在。”

  “试验?”乌迪西安疑惑的问道。

  “最后确认一次。”她扫了一眼四周,“就那里吧。事情不大, 可意义深重。那样你没法抵赖的。”

  贵族女孩儿领着他走向一丛他们正在搜寻的灌木前。不管怎样,这些灌木早已枯萎,除了干巴巴的叶子外,在经历过那些怪异的能力带给他和伙伴们带来的无穷麻烦之后,现在莉莉娅要求他做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他突然间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把手从灌木丛缩了回来。

  不像上次他集中精力处理塞拉姆上空的风暴,这次从他开始运用意念到目标达成几乎没有什么延迟。即便在如此黯淡的月光下,他眼前看到的变化都是无可否认的奇迹。

  这丛灌木在瞬间长高了好几倍,而且从衰败不堪的样子变成了枝繁叶茂。那几个干瘪的果子被无数鲜嫩肥硕的果实所取代。新鲜的果实并不仅限于这种灌木应该结出的种类,乌迪西安轻易就可以分辨出半打以上的其他品种。这丛获得新生的灌木上怒放着鲜艳的花朵,四周弥散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与那风暴相比,这实在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这枯木逢春的奇迹让农夫对自己拥有完全超乎想象的能力一事再没有任何怀疑。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而即便是在赤手面对大教堂的卫兵时,他也不曾如此颤栗。

  “你怎么在发抖呢?”莉莉娅走到他身边,疑惑的问道。“瞧!”美丽的贵族女孩儿禁不住满心欢喜,伸出手摘下几颗果实。她把果实塞进口中,津津有味的品尝起来。接着,她惊喜的睁大了双眼。“真好吃!”她叫了起来,“你自己尝尝!”

  还没等他拒绝,女孩儿已经从另一根树枝上摘下些果实放到了他的唇边。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望着他的眼睛。

  乌迪西安只好张开嘴巴。莉莉娅把果实放到他口中,手指有意无意的停留了片刻。

  “你尝尝,”她连着说了好几遍,才慢慢把手拿出来。

  乌迪西安这辈子都没有品尝过如此的美味。每一粒浆果都有不同的独特风味,简直要比世上最醇美的琼浆还要醉人。

  “你所拥有的力量只会让那些嫉妒你的人感到恐惧!当其他人看到这力量所能创造的好处时,他们会理解的……然后……然后,你可以教导他们……”

  “教——教导他们?”

  “就像我以前说的!去领会他们身上蕴藏的像你一样的潜能!让那些人知道,他们不需要向法师部族、神庙或者大教堂奴颜婢膝,乌迪西安!每个人体内都有那些自称先知或者教士的家伙所宣称的神圣力量,而且远远超过他们,你得让人们知道!让大家都知道在每一个人体内都有着那些所谓的先知或牧师无法想象的光辉……”她歇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觉得是这样子,亲爱的。你可以带他们走向光荣之路……我知道你可以!看……你看这个……”

  贵族女孩儿伸手摘下一朵花,用食指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它。

  从花朵里面突然长出来一株小小的茎叶,上面结着颗椭圆的浆果。果实迅速成长、开裂,展现出来一朵卷曲而微小的花朵,花瓣随之次第展开。乌迪西安张口结舌的看着与原来那朵花完全相同的花儿展现在眼前。

  “成功了!我就知道我会做到!我早就感觉到了!”莉莉娅的笑声如竖琴一般动听,“在你治愈我脚伤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就像你做的事情唤醒了我体内沉睡的力量一样!虽然硪现在能做的事情和你相比还微不足道,可至少我能做一些了……”她再次将面庞转向他,温柔的声音中充满了坚定:“你从我体内唤醒了它,亲爱的!所以呢,你对其他人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如果你能继续努力下去,那些平凡的人们就再也不可能被所谓的先知们蒙蔽了!没有人会再得到空洞的许诺和无用的希望!这些都将因你而实现!”

  她的话语在他脑海中隆隆作响,既让人怯步……又充满无尽诱惑。他再次回想起家人悲惨的命运,还有那些利用他的不幸宣传教义的令人恶心的传教士。他的焦虑和担心再一次被愤怒所取代。

  莉莉娅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两人的面孔几乎挨到了一起,她凑在乌迪西安唇边轻轻说道:“有多少人还在经受你所承受过的苦难,我亲爱的乌迪西安?你可以看到它再也不会发生!”

  再也没有传教士,再也没有三一神教,也不会再有圣光大教堂,人们可以依靠自己,指引自己……

  戴尔米迪斯之子面上露出了微笑。听到这样的话,他满心都是欢喜。

  “而我……”莉莉娅在他耳边轻轻喘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永远……一起。”

  她充满渴望的久久亲吻着他……然后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引导着他……

  塞伦希娅在篝火边把她采集的所有食物胡乱堆在一小块好不容易找到的破布上。多数浆果根本不足以称作食物,可总算比没有强。她还找到了一些可以食用的花朵。

  门德恩伫立在她对面,久久的凝视着营火之外的黑暗。阿奇里奥斯应该还得一会儿回来,可乌迪西安与莉莉娅应该知道现在他们已经逾期很久了。门德恩只担心他哥哥的安危,可商人女儿考虑到的问题则复杂得多。

  “她肯定一直跟他在一块,”塞伦希娅低声抱怨着,她的声音让门德恩觉得很不舒服。塞拉姆的女人从来没发现过他有什么趣处,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一点。,相应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一点。

  “有可能,我想。”他试着改变话题,“我希望阿奇里奥斯至少能带回来一只兔子。这些卫兵的鞍囊里只有一点少得可怜的干粮。”

  “我很担心他,门德恩,”她继续说道,“当那个女人缠着乌迪西安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那可不会,我太了解哥哥了。”

  塞伦希娅突然站起身来,吓得乌迪西安向后退了一步。女孩儿满脸羞红的喊道:“他只要在乌迪西安耳朵边说几句悄悄话,他就会像小狗一样乖乖跟着她走了!”

  “这应该是爱情的力量。”门德恩无意识的回答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他惊惶的看到塞伦希娅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就好像他刚刚将一把匕首插进了她的心窝。他更加不安起来,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

  感谢老天,他的尴尬场面被阿奇里奥斯的归来拯救了。猎手左手提着两只兔子和一只野鸟,可他看到塞伦希娅的表情时,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塞莉……你怎么啦?”他看看女孩儿,又盯住了门德恩,他眼中燃烧的熊熊火焰让乌迪西安的弟弟足以觉得自己成为了阿奇里奥斯的下一个目标。猎手目光炯炯的盯着门德恩问道:“你告诉她了?门德恩!你怎么可以这样?塞莉,我为你的父亲感到遗憾……”

  门德恩拼命向他摇手,可一切都太晚了。她那想要杀死人的目光已经从戴尔米迪斯的次子那里转到了猎手的身上,她急切的问道:“我老爸怎么了?”

  阿奇里奥斯总算明白了自己的错误,立刻把脸转向门德恩道:“好小伙子,来帮我把这些猎物清理干净,要烤熟它们可不太容易,我们最好利索一点——”

  “阿奇里奥斯!”塞勒斯的女儿绕过篝火来到两人之间,满腹狐疑的问道:“我老爸到底怎么了?”她盯着乌迪西安的弟弟,毫不客气的问道:“你也知道吧?”

  “塞伦希娅,我,我——”门德恩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门德恩的反应让她变得更加焦急。“他一定是出事了!你告诉我呀!”

  看到她的惊惶表情,阿奇里奥斯立刻丢下他的猎物,冲上前去搂住了她的双肩。门德恩其实也想这么做来着,可就像他平时与女性的交往一样,他总是比其他男人慢半拍。

  “塞莉……”阿奇里奥斯平时玩世不恭的态度现在已经全然不见了,他严肃的对女孩说,“塞莉……塞勒斯已经死了。”

  她拼命的摇着头,拼命的否认他的话:“不……不……不可能……”

  “这是事实,”门德恩用尽可能舒缓的语气补充道,“这是……这是个意外。”

  “为什么呀!”听到这里,女孩子终于爆发出一声无望的哭声。

  乌迪西安的弟弟迟疑的说道:“某个房屋的顶棚被大风吹塌了。”

  这黑发的女孩子听到这里,突然低下了头,抽泣着问道:“是风吗……”

  门德恩生怕她会怪罪到哥哥,可她却只是再次坐在篝火旁边。她把面孔埋进双手之间,开始不停的哭泣。

  阿奇里奥斯紧接着来到她身旁,把手搭在她的肩旁上表示安慰。他的言行举止都对女孩儿表现出无比的同情与关心。门德恩现在终于意识到塞伦希娅对阿奇里奥斯有多么重要,她的快乐甚至要比猎手自己的全部人生都更有意义。这与乌迪西安看待女孩儿的眼光是截然不同的,那么多年来,农夫一直把女孩子当做自己身后的小跟屁虫。

  但是以门德恩对女孩儿的了解,他现在为猎手感到深深的可悲。这猎物可不是随便哪个狩猎高手能够轻易捕获的。

  想到这里,门德恩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站起身来往远处走去。阿奇里奥斯已经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食物,等到一切安好的时候,他们就能立刻开始准备晚餐。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猎手好好抚慰一下塞伦希娅。

  他把商人的女儿留给阿奇里奥斯并不仅仅出于尊重。当他匆忙走进黑暗的森林时,他知道自己是为了能够安心考虑一些问题离开那里的。他接下来能对塞伦希娅说点什么呢?……难道要告诉她,她老爸死后还在深情呼唤她吗?难道他可以发誓自己看到了塞勒斯站在他自己身体的遗骸上?

  门德恩无助的靠在一棵大树上,试图想明白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那些空白的记忆,沾满泥土的指头,还有无数次看到和听到的内容——那些都足以让他陷入疯狂。

  不管怎么说,他亲眼目睹的在哥哥身边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也足可称作疯狂。当然,乌迪西安肯定同样这么想。

  但乌迪西安的判断显然不一定正确。门德恩自己就可以证明着一点。野蛮的鞭笞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也许就在兄弟两人逃离塞拉姆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治愈了。当然,就在他们滞留在此地的时候,这些疤痕彻底不见了。

  晚风习习吹来,带着几许凉意,可门德恩还是感觉到汗水涔涔从脸上滴落。他抹了一把汗,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哥哥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他必须要留心这一点。他必须——

  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盯上了。

  门德恩立刻把头转向右侧,接着看到一个身着黑袍与几块盔甲的身影。他的面孔被巨大的兜帽所覆盖。

  然后,那东西就像塞勒斯的影像一样……转眼消失无踪。

  这东西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门德恩心惊胆颤的确定营地的方向,扭头朝那边逃去。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四脚着地落在农夫面前。即使蹲伏在地上,这东西都有门德恩的肩膀那么高,当它站起来时,它甚至比一个半农夫还要高大。

  这头怪物张开了长得像青蛙的大嘴。即便在如此暗淡的月光下,农夫也能够清晰的看到它口中那一排排如匕首般锋利的獠牙和在口中伸缩自如的舌头。在它们上面,至少有半打黑色的眼球闪烁着不洁的光芒。

  “肉——肉—”它发着刺耳的吼叫,亮出一对附肢,附肢的尾端有着近一尺长的利爪。在它畸形的身躯后,一条粗壮的尾巴饥渴地捶打着底面。“来——我这里——,肉——肉——”

  门德恩当然不会屈从于它的意志。可他的身体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可怕的想法。他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冷漠的被那莫名的意识一点点的向前拖向恶魔的爪下。

  一阵恶臭冲鼻而来,这气味简直比腐烂了数百年的陈肉还要恶心。那怪物等着他的靠近。简直堪比腐烂了数百年的腐肉。那头怪物等着他靠近。它可以轻易撕破他的喉咙,扯出他的内脏,现在从它急促的呼吸声中可以轻易的感受到它正在享受牺牲品心中涌现出的恐惧。

  门德恩想要惊声尖叫,可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而,当这怪物垂着唾液的大嘴靠近他的时候,一个对他来说非常熟稔的印记闪过了他的脑海。它们与当初阿奇里奥斯带他看的上古石雕上的符号非常相像,而且还有一些新的标记混杂其中。令人不解的是,上次他还完全无法读懂这些东西,而现在门德恩却已经完全掌握每个符号如何发音。

  他毫不迟疑的立刻念出来。

  紧接着,这个大家伙发出一声混乱的哀号。它把头从门德恩的方向转到另一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门德恩在眼前。怪物突然挥动带着利爪的附肢,吓呆了的门德恩眼看着它从自己身边擦过。可这大家伙并没有接着行动,而是伸着鼻子在空气中嗅来嗅去,情绪极其激动。

  直到现在,农夫才意识到,这头怪物已经瞎了……

  门德恩还发现自己又可以随意行动了。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为什么如此幸运,而是抓紧时间小心的往反方向退去。那头怪物转向他的方向,可距离尚远。门德恩屏住呼吸,又向前迈了一步。

  估计是他脚下发出了些许声响,那怪物立刻朝他的方向转来,沉重的爪子徒劳的在空气中挥舞着。门德恩竭尽全力往旁边躲去,可还是被爪尖挂住了衣袖。他无助的打了个旋子,啪的跌倒在地。就在此时,他的意识里还因为某些原因拒绝承认那怪物的听力应该完好无损。不知怎么回事,门德恩觉得一头瞎了的怪物应该也听不见才对。

  怪兽的爪子已经探到他——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紧接着是箭矢嘘嘘划破夜空的声音。门德恩听到箭头入骨的那种特有的重击声,然后攻击他的那头怪物嗷嗷的叫了起来。农夫发现怪物的注意力转移开了。

  “快跑!门德恩!”阿奇里奥斯高喊着,“快跑!”

  他一边跑开一边对猎手大声叫道:“眼睛!它暂时什么都看不见,射它的眼睛!”

  或许他还没有资格指挥一名老练的猎手,可阿奇里奥斯救了他,门德恩必须要给朋友任何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这头怪物突然失明算是他们当前唯一的有利条件了,如果这也算有利的话。

  “更——多——的——肉——”怪物徒劳的嚎叫着,“你们——在——哪——里?”

  阿奇里奥斯施放了另外一支箭,那怪物虽然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可却拥有奇怪的直觉,在箭矢射中它之前,它已经躲在了一边。木头箭杆在它满是鳞片的身体上弹起来,根本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门德恩这才发现原来第一支箭射在了怪物鳞片薄弱的前肢下面。阿奇里奥斯的首次攻击真是幸运极了;怪物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厚厚的鳞片所覆盖。

  当弓箭手刚刚拈起下一支弓箭的时候,怪物像青蛙一样朝他的大致方向扑来。就在此时,塞伦希娅突然双手各持一根熊熊燃烧的树枝冲向怪物的方向。如果那庞然大物能够看见的话,她此时已经遭遇不测,但它的失明令商人的女儿得以轻松用火把戳在它那些不堪一击的眼珠上。

  一声响彻大地的嚎叫在门德恩的灵魂深处炸开。血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

  受伤的怪物狂暴的摇晃着。塞伦希娅没能迅速脱离它的控制范围,被它的爪子重重划破了脊背。她无声的蜷缩成一团,慢慢倒在地上。

  “塞莉!”阿奇里奥斯见状大喊一声,像发了疯似的拼命向怪物射击。他这次射中了另外一只眼球。这庞大的家伙再次哀号起来,然后从破裂的眼中拔出箭头。

  当它再次转向猎手的时候,门德恩意识到怪物的视力已经恢复了。而另外一种只有他才见识过的危险能力也已经回到它身上。

  “不要看它的眼睛,阿奇里奥斯!”他拼命的喊道,“那样它会把你拉过去的!”

  可他的警告太迟了。阿奇里奥斯突然僵直在那里,长弓从手中掉落下来。猎手的双臂无力的低垂着,对冲面而来的危险毫无反应。Achilios突然僵住,弓箭从他的手中掉落。猎手的手臂松弛下来,对正向他冲来的恐怖毫无反应。怪物大笑着——那是一种恐怖的、刺耳的声音——然后把爪子伸向这无助的小块夜宵。

  可它的爪子突然停在阿奇里奥斯前面,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自己的猎物。紧接着,怪物脚下的土地似乎突然溶化了一样。它挣扎着从泥土中后退,但却让它的爪子陷得更深。

  怪物环视四周寻找缘由,但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它咆哮道,“是——谁——?”

  它直勾勾的盯着门德恩,这是它目力所及处唯一的发现。它想也没想就排除了这个羸弱的人类。虽然如此,这满身鳞片的怪物还是试着转向他,以便更好的施展它那拥有催眠魔力的凝视。

  当它开始这样做时,溶解的土地已经爬到了它的腿上,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吞掉这怪物。它立刻将门德恩抛在脑后,拼命想要摆脱这困境……但一切都徒劳无功。

  泥土爬得更高了,很快便遮盖了它的躯干。怪物用一只爪子拼命撕扯着,可它立刻被凝固的泥土牢牢困住。陷入困境的怪兽试着用另外一只爪子去抓开被泥土胶着的这只,但同样也被粘住。

  几乎转瞬之间,它唯一露在外面的就只有那怪异的头颅了。怪物拧着脖子向天怒吼道:“伟—大—的—路—西—安!救—救—你—忠—诚—的—仆—人—吧!伟—大—的—路—西—安!救—命!伟—大—的——”

  随着最后一次挣扎,泥土封住了怪物那如同青蛙一般的大嘴,彻底埋葬了它的猎物。

  阿奇里奥斯喉间发出一声咕噜,摇摇头跪倒在地上。门德恩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不敢相信怪物已经被消灭。他最后来到塞伦希娅身边,轻手轻脚的查看了她的伤口。Serenthia的身边,谨慎地查看了她的伤势。伤口非常深,但至少现在她还活着。可她还能坚持多久呢——

  “我会照顾好她的,门德恩,你别担心。”乌迪西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来。

  门德恩的兄长就站在受伤的女孩对面,可戴尔米迪斯家的小儿子却像看见怪物一样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尽管是在晚上,可乌迪西安的身形却如此清晰,就好像有一道光芒照亮了他。他赤裸着胸膛,可在夜风中却未曾有一点瑟缩。

  乌迪西安的脸上充满了门德恩无法读懂的表情,可这表情却让她觉得自己愈发的渺小。当哥哥跪下来查看塞伦希娅的时候,门德恩不自觉的退后了几步,似乎在这种时刻,他不该离两人那么近。

  乌迪西安看上去没有留心弟弟的举动,他伸出双手放在距离塞伦希娅伤痕累累的后背上约有一寸的地方。接下来,他凝视着创口,而门德恩则充满疑惑与好奇的观望着他们。

  在门德恩的注视下,每一道可怕的深红色创口都在逐渐愈合。伤口边缘慢慢收缩到一起,就像被无形的针线缝合在一起。伤痕迅速的消退,就在门德恩心脏狂跳了三次之后,它已经从一尺长缩小成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伤疤。

  他的心又狂跳了一下……塞伦希娅的后背已经再次变得光洁无比。

  她轻轻呻吟了一声,身体开始动起来。乌迪西安满意的点点头向后退去,身上的光芒似乎渐渐消失了。

  当她试图起身的时候,阿奇里奥斯非常自然非常镇定的脱下自己的衬衫披在她身上。门德恩则鼓起勇气面对着自己的哥哥。

  “你刚才做了什……什么?” 他结结巴巴的问乌迪西安。

  “当然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乌迪西安注视着他,就好像门德恩在问为什么庄稼需要雨水一样。

  “可……怎么做到的?”门德恩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乌迪西安……塞拉姆发生的那些事……都是你造成的吗?”

  乌迪西安现在显然回复了门德恩日常习惯的样子,他点点头回答道:“我别无选择。”他向那令人恶心的怪物所形成的泥雕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个,我不否认也是我干的。”

  “这是什么玩意?”阿奇里奥斯抱着目瞪口呆的塞伦希娅,突然问道,“这些爪子……还有这些眼睛……”

  这次却是莉莉娅回答了他,这女孩儿就像乌迪西安刚才出现的方式一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用胳膊挽着门德恩的哥哥说道:“很显然这就是他们在塞拉姆寻找的凶手。一个杀害了两位传教士的恶魔。除了这,它还能是什么?”

  乌迪西安、阿奇里奥斯和塞伦希娅都对她的说法深以为然,即使门德恩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很显然,侍僧惨不忍睹的尸体肯定是这怪物可怕的利爪所为。它还非常狡诈,甚至能够轻松使用人类的语言。它一定是先用眼神魅惑住两名受害者,然后再下毒手。它的行动异常迅捷,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会发生两起凶杀案。

  可门德恩并未完全信服。更确切的说,但他仍然觉得自己并未完全心服。更重要的一点,关于这头令人恶心的怪物的某个问题干扰了他。门德恩于是接着问道:“可它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们已经离开塞拉姆很远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它在追踪乌迪西安!毕竟所有人都认为他才是凶手,如果这东西能够除掉他,那么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到它头上了!”

  她再次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可因为某种原因,门德恩很难相信这头怪物会为了这么一个原因而追踪乌迪西安。大检查官和所有村民都不会将罪犯联想到这么一头怪物身上。所有人都认为凶手是人类,而且大部分人都觉得应该是乌迪西安。

  他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它叫了某个人的名字,”门德恩脱口而出,“它最后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是啊,”阿奇里奥斯一边扶着塞伦希娅一边也插了进来,“我也听到了。”

  莉莉娅将乌迪西安挽得更紧了,淡淡的说道:“这无关紧要。”

  不过乌迪西安向弟弟点了点头:“我也听到了,可我没记住那个名字。”

  门德恩努力集中精力回想着。“伟大的……伟大的路西安。路西安。”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仅仅是念出这个名字就已经浑身颤抖起来,“就是这个名字。”

  可惜不仅仅是他不晓得这名字的意义,从其他人脸上他也看不出来任何端倪。即使门德恩尽可能靠近的—也是偷偷的—观察了莉莉娅的表情,也未看出她有任何反应。

  “它一定属于法师部族,”乌迪西安突然说道,他的眼睛在黑夜中烁烁闪光,“被杀的人是神庙和大教堂的传教士。除了法师们还有谁会这么做?”

  “是啊,”莉莉娅立即表示同意,门德恩听上去感觉她在为他哥哥的快速反应而高兴异常。贵族女孩儿接着说道:“法师部族,一定是他们。你不这样认为么,门德恩?”

  她向门德恩风情万种的笑了一下,而在此之前她恐怕只对哥哥如此娇媚过吧。门德恩觉得自己的脸应该红透了。

  “一定是法师部族,”他点着头冲口而出,“当然是他们。”这时,门德恩仍然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法师部族?他们为了彼此间的争斗已经拼尽全力,为何要难为这些在穷乡僻壤的小村庄里传教的低级教士。

  其他人似乎都对这个结论表示满意。乌迪西安环视一下四周,似乎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孩子,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以后再考虑这事。这只能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门德恩有糟糕的感觉:“你的决定?”

  “塞拉姆现在已经是我的过去了,它既非我的现在,也不会是我的将来。”乌迪西安说话时,莉莉娅走到他身边,用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他接着说道:“我从未要求什么,但是有些东西给了我一种天赋——”

  “天赋?你把这个叫作天赋?” 门德恩更加惊讶了。

  “安静,门德恩。”

  他惊讶的望着塞伦希娅,正是她打断了自己。在所有的人当中,门德恩认为她是最不可能将其当做一种天赋的,那应该是一场灾难。现在他感觉到了,她这样说是出于敬畏——对乌迪西安的敬畏。

  门德恩转向阿奇里奥斯,但猎手看起来根本不想反驳他深爱的女孩儿,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一种天赋,没错。”乌迪西安继续说道,就好像门德恩是个只能听懂最浅显词句的孩子。“事实上,它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体内。”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微笑,“让我们回营地吧,我会解释一切的,然后等我们吃完东西,我们需要休息一下。毕竟,去凯吉需要骑好几天马。”

  “凯吉?”门德恩差点被这个名字噎住。这太出于意料了,他们现在要去凯吉吗?“可……可我们怎么过海?”

  “凯吉,”乌迪西安低头凝望了一眼莉莉娅,接着重复道,“那里是改变世界的最好起点。”

  就在他和贵族女孩儿沉浸在二人世界中时,门德恩灰心丧气的看着塞伦希娅与阿奇里奥斯。整个世界?他没有听错吧?他望着另外两人,希望能获得一些理解,甚至帮助。可令他失望的是,商人的女儿似乎对眼前这个崭新的乌迪西安充满敬畏,而且开始深深的嫉妒莉莉娅,至于猎手,他从始至终都在深情凝望着塞伦希娅。看来除了门德恩,没有其他人能意识到这一时刻的重要性。

  看来除了他,没有人理解他的哥哥正踏上毫无退路的毁灭之路……

  而且极有可能连累身边的人为他陪葬。

  马利克愤怒的扣上了大主教赐予他的小巧而又珠光宝气的盒子。镶嵌在四个插槽中的其中一块绿色圆形宝石刚才突然碎成了齑粉,这意味着它对高阶祭司来说再没有任何价值。他所召唤的猎手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他的愤怒中也混杂着渐渐浓厚的兴趣,这是因为他被感觉到异常的大主教派来调查原因,如果异动证实是某人所为,就把那人带回神殿细细研究并尽可能收为己用。现在,马利克知道自己至少不再盲目搜寻了。

  这身材高大的祭祀皱着眉头,沉默的将盒子塞进腰间的袋子里,然后回到他的马匹旁。一名头戴兜帽身披重甲的和平守护者把缰绳递给马利克,然后回到自己的马上。他们身后,整整一队全副武装的忠诚战士已经整装待发,只要他们的头领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向任何地方,完成任何需要他们完成的任务。他们自然不可能知道三一神庙的全部内幕,不过他们和马利克一样清楚,那就是如果任务失败的话,他们的下场将会非常悲惨。

  马利克盯着他们,企图从这些战士脸上发现任何软弱或者迟疑的表情,然后向前方望去。漆黑的夜晚根本影响不到他的视野,这是大主教赐予他的能力。他眼前的道路就像白昼里一样清晰。

  很快的,高阶祭祀告诉自己。很快。他们距离目标并不遥远,而所有坐骑都被他的主人赐予了非凡的速度。这些坐骑看上去是油光发亮的黑色公马,不过这只是用来迷惑凡夫俗子的幻想。没有什么凡间的动物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跑过这么长的路程。

  “前进!”马利克下达命令后,催马向前而去。

  战利品就在不远的前方。一个没脑子的恶魔可能无法完成任务,可高阶祭祀没那么容易失败。马利克才不是靠溜须拍马成为大主教的左膀右臂的。他的双手沾满了敌手的鲜血,无论从比喻角度还是真实描述来说都毫不夸张。这次他同样会得手的。

  再说,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第七章

  乌迪西安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前半生从未想过出人头地,更不用说改变整个世界。他非常满足于做一个农场主,每天侍弄土地,看庄稼一天天拔高,看牛羊一天天长大。现在看来,他那时候是多么目光短浅,多么头脑简单啊。他对这几乎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变化,那莫名其妙获得的现在仍旧在体内膨胀的力量,都没有产生半点怀疑。目前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乌迪西安的变化绝大多数应该归功于陪他一起坐在马背上驰骋的那女孩儿。只要他听从莉莉娅的建议,一切事情都会变得有意义起来。任何超乎想象的事情都会发生。乌迪西安不仅仅对她的出现感谢万分,更对她广博的知识与老到的经验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了解塞拉姆以外的广阔天地,更熟知各种阴谋与陷阱。她同样深知寻常百姓的诉求,这些人不想继续受那些花样翻新的谎话的蒙蔽,无论这些花言巧语来自法师部族,还是三一神教或者圣光大教堂之类的堕落教派。只要她在身边,乌迪西安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一切都已计划停当,至少他心中这么认为。他们将骑马进入一座庞大的城市,在人潮涌动的大广场上,许多未来的先知正在那里向公民们宣扬自己的理念。尽管他们可能被当做疯子或者傻瓜,可乌迪西安却与他们截然不同。他可以向迷途的人们指引道路,唤醒他们沉睡的天赋。他们很快将发现这人并不是骗子。当他的第一个受众发现得见真相时,关于他的言论将会像野火一样传遍四面八方。

  他将目光转向右侧,弟弟正与他并肩而行。门德恩正像其他人一样紧盯着眼前的道路,但乌迪西安知道弟弟属于对他的计划不甚满意的人之一。门德恩从开始就对此踌躇不决,而且时不时提醒大家要保持谨慎。

  但莉莉娅用坚决的言辞这些质疑,而她自身的悲惨经历则更加支持了她的立场。犹豫和过度谨慎只会令那些嫉妒乌迪西安天赋的家伙更容易达到目的。更多无辜的人会被殃及,就像从前贵族女孩和她家庭的惨痛过往一样。

  不,乌迪西安对自己的规划有绝对把握。他深爱自己的弟弟,可如果门德恩继续搞不清他们的大方向,那乌迪西安也只好想办法处理他的事情了。如果与自己骨肉相连的兄弟都不怎么看好乌迪西安的事业,那看起来可有点不太妙——

  想到此处,农夫脸上突然浮出一片痛苦的表情。他在想些什么啊?弟弟对他来说就是一切!当家人一个个撒手人寰的时候,只有门德恩在身边才让他保持活下去的勇气。

  乌迪西安心中充满了羞愧。他根本不敢想象失去弟弟的日子……

  他迟早会明白的。戴尔米迪斯的长子安慰自己道。门德恩会慢慢理解的……

  他必须要理解。

  前两天里,他们一直飞奔在前往目的地的道路上,根本都没时间睡个好觉。随着对那未知的城市生活的向往越来越强烈,塞拉姆的生活对乌迪西安来说渐渐变成了一场逝去的噩梦。

  阿奇里奥斯一直在众人的前方侦察道路,不过乌迪西安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当然,这是建立在他对自己能力的极度自信上——可他也没有反对猎手的好意。当阿奇里奥斯带着一对大个头的野兔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搭好了营地。

  “我在太阳落山以前看到远处冒出了炊烟。”阿奇里奥斯一边说,一边把兔子递给门德恩和塞伦希娅。“也许是个镇子,”猎手微笑着又说道,“说不定我们能在那儿好好喝一杯!”

  门德恩闭上眼睛想了一会,然后说道:“帕萨。我记得这片地区应该有个城镇叫做帕萨。”

  门德恩从前的一大爱好就是扎在塞勒斯的贸易所里听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旅人海阔天空的闲聊,然后逐一研究商人收集到的地图。对于后者,门德恩几乎可说过目不忘。

  “那地方够大么?”乌迪西安询问的口气中显然对此颇有兴趣。

  “是的,我相信要比塔里萨姆大一些。它位于凯吉最伟大的城市到最大的港口的路线之间。”

  帕萨听起来有许多方面对乌迪西安都很理想。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那就是先在一个比凯吉小的地方试验一下自己的能力。在帕萨驻留几天可以消除许多疑虑,尤其是门德恩一直怀疑乌迪西安是否真的可以赐予他人那神奇的天赋。

  迄今为止,尽管乌迪西安每晚都试着向他们展示神奇的力量,可只有他和莉莉娅看上去能够自由运用。塞伦希娅似乎已经冲到了临界,可不知道什么东西阻住了她前进的步伐。至于阿奇里奥斯,他显然对自己狩猎的才能已经相当满意,这让乌迪西安第一次觉得他会从与农夫相同的根源中进化出不同的能力。当然,阿奇里奥斯向来都是个相当相当幸运的猎手。他仍然有希望,只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至于门德恩,他似乎离领悟到自身的潜在能力还有太远的距离。乌迪西安搞不懂这是为什么,他以为弟弟本该是除自己以外最容易做到的人。莉莉娅在太阳落山之前想到了一个到目前为止比较合理的解释,就像阿奇里奥斯一样,极有可能是门德恩自己的意志阻碍了他的领悟。

  但这不是大问题,他目前至少可以等一阵子。这座城镇会带给他许多许多新的选择。

  “帕萨……”他低声说道。

  莉莉娅把身子靠了上来,小巧的鼻子几乎擦到了他的耳朵。乌迪西安没有忽略莉莉娅听到要在帕萨逗留后脸上短暂的沮丧。

  “我们应该直接赶赴凯吉,”贵族女孩儿悄悄说道,“越早让更多的人看到你,世界的改变也就会越早发生始……”

  “是啊,你说得没错,”乌迪西安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可马上理解了她的意思,并且开始奇怪自己怎么会在意帕萨这种不值一提的小地方。“直奔凯吉,那样最好。”

  阿奇里奥斯看上去满脸失望,可他还是点点头。塞伦希娅表情木然,门德恩则是一副不安的模样,不过乌迪西安早已经习惯了弟弟的表现。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反对。

  不过乌迪西安仍需要检验一下自己。他从莉莉娅的温柔怀抱中站起身来,向塞伦希娅喊道:“塞莉,你能来一下吗?”

  塞伦希娅的眼睛立刻闪亮起来……但很快那种木然的表情又回到了她脸上。她也站起来,嗫嚅着说道:“当然……当然……”

  “乌迪西安——”莉莉娅不满的叫道。

  “我不会去太久。”他向贵族女孩儿保证道。

  金发的女孩儿没再说话,只是不满的扭过头盯着营火。

  乌迪西安牵着塞伦希娅的手,从满头雾水的阿奇里奥斯和门德恩前面走过去。他领着商人的女儿走向森林深处,直到再也看不见营地的火光,才让她转过头面对自己。

  塞伦希娅满眼期待的望着他。乌迪西安在心中斟酌了一番,然后才开口说道:“对塞勒斯的死我非常抱歉,塞莉。非常非常抱歉。”

  “乌迪西安,我——” 塞伦希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可他伸出一根手指压到她的唇边。“塞莉,他也许是因我而死的——”

  她向后退了一步。“不!”塞伦希娅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不,乌迪西安。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也许……也许那场风暴是因你而起……我还不清楚……可你绝不会刻意伤害任何人。迈克利乌斯牧师当时指责你是***!就算是你通过什么方式引来了那场风暴,那也是他逼你的!你只是在保护自己!”

  他吃惊的望着女孩儿塞伦希娅是如此深爱她的父亲,而且对两大教派都非常敬重,乌迪西安现在从她口中居然听到如此的话语,他心中着实放松了许多。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担心她会无法承受商人的死亡。

  “塞莉,你既然那样想……可你为什么不留在家乡,而是要跟着我们亡命天涯呢?你要知道你的兄弟们……他们有多担心你……”

  “我已经长大了,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她用一贯叛逆的态度回答道。接着,可能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掩住双唇补充道:“就算泰尔和其他人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们也一样会尊重我的选择,就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她的口气如此强硬,乌迪西安只能遗憾的笑了笑。尽管这样,他也没有想劝阻女孩,毕竟塞伦希娅在身边还能让自己心里有少许安慰,就像他弟弟和阿奇里奥斯一样。“好吧。我已经问过你的意见,现在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了。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可是,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有话要说。”塞勒斯的女儿再次回复了那畏畏怯怯的信徒模样。

  “你不需要请求我的允许。” 她的态度让乌迪西安有些难受。

  “乌迪西安……我理解你的做法,也百分之百的相信你,”她清了清嗓子,“可也许门德恩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我知道莉莉娅说过要直接前往凯吉,可——”

  他皱眉说道:“现在我们要讨论关于莉莉娅的话题么,塞莉?”

  尽管她摇了摇头,可乌迪西安感觉得出或多或少都与莉莉娅有关。乌迪西安不知道她能否将感情与正常事务分开处理。

  “不……我的意思是……乌迪西安……我跟神庙和大教堂的传教士都打过交道,不是每个人都像马克利乌斯那么坏。我相信他们中还是有好人的——”

  “根本没有。”戴尔米迪斯的长子黑着脸打断了她的话,脑子里立刻充满了对那个大检查官的回忆。

  塞伦希娅卡住了,看得出,她在寻找另外一个话题。“只是……我知道莉莉亚比我们的阅历都要多得多,可这不意味着她说什么我们都要照着做。”

  听到她的话,乌迪西安觉得自己有必要辩护一下。“我听从莉莉娅的建议,就和接受你们大家的建议一样。只是她的意见在很多时候看起来更有道理一些。”

  “根本就是所有时候——”

  “够了。”乌迪西安胸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火气,但他还是尽力克制住了自己。他已经找不到继续这场对话的理由。他的本意是想消除他们之间由于商人的亡故而带来的阴云,而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很明显,乌迪西安觉得让塞伦希娅彻底消除对他的情绪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他得有耐心一点儿,对,耐心一点儿。

  乌迪西安抬起手放在塞伦希娅的头上,就像当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自己经常做的一样。“塞莉,”他温柔的说道,“你说过你相信我所获得的力量,对吧?”

  她点点头,可上个话题带给她的不安仍旧流露在眼睛里。

  “我相信从我身体里苏醒的力量同样会唤醒你潜在的能力,但现在看上去却如此遥遥无期。”

  “我已经尽力了……”年轻的女孩强调道。

  乌迪西安把手放到她肩膀上,轻拍着她道:“我明白。让我试着帮你引导它苏醒吧,来,握住我的手。”当她照做后,乌迪西安继续说道:“如果这次有效的话,将来到了凯吉我就更清楚该如何演示给大家看了。”

  “但是……哎呀!”

  莉莉娅曾经推断,应该是他们俩之间合而为一的亲密接触激发了她自身的潜能。乌迪西安显然不可能与其他人分享这种方式——特别是塞伦希娅——但他会试着尽可能的接近。他注视着眼前的女孩,试图看透她的内心,直至深入她的灵魂。他试着让自己力量流入她体内,希望能够点燃她的潜能。

  当他开始发力之后,他很快感觉到了效果。他的手中涌出一股暖流,这暖流迅速传输到塞伦希娅那里。女孩儿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双眼也迷茫的向上看去,乌迪西安现在只能看到她的眼白。

  接下来,令农夫吃惊的是,他从女孩的方向感觉到某种潜伏着的与他自己颇为相似的力量。他在塞伦希娅身上集中精神,发现这力量正是来自女孩儿的体内。尽管现在它还比较弱小,可随着他的接触,这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活跃。

  他对自己的进展如此迅速非常惊讶。莉莉娅的话再次被证明是正确的。乌迪西安的确能够从塞伦希娅身上激发出同样的力量。

  突然间,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的双眼依然白多黑少,无助的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乌迪西安开始担心起来。塞伦希娅刚刚经历了人生最重大的打击,虽然现在看上去还不至痛不欲生。现在停手让她自由去发展应该是最好的主意。操之过急很可能会搞出别的什么问题来。

  当乌迪西安放开她的双手时,商人的女儿发出一声喘息,直挺挺的向他倒去。他连忙伸出双臂抱住她,就在此时,她又重新清醒过来。

  “这就像……”她最后终于勉强说道,“就像……” 她嗫嚅了半天,什么都没表达出来。

  “我明白……”他最后回答道,希望这么说能让她好受些。

  塞伦希娅的身体突然僵直在那里。她一把推开乌迪西安,就好像他是个麻风病人一样……然后向营地那边跑去。

  乌迪西安傻在了那里。他原本以为塞伦希娅会像莉莉娅一样兴奋无比呢……

  塞伦希娅的身影转眼消失在丛林的黑暗之中。困惑无比的乌迪西安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才慢慢回过神来。他确信自己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那么,为什么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呢?

  刚回到营地的时候,乌迪西安没有看到她的踪影。他担心的询问弟弟,不过门德恩却只是沉默的摇摇头,然后指了指右方。在那片黑暗中躺着的正是塞伦希娅,她背对着营地,身上裹了一条从大教堂马匹的鞍囊里找到的毯子。

  乌迪西安刚向那边迈了一步,却看到莉莉娅走上前来温柔的挽住了自己的手臂。

  “最好让她自己静一静。”贵族女孩儿轻声说道。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看起来,乌迪西安虽然已经得到了很多,可有些事情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第二天早晨,塞伦希娅的表现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乌迪西安借助自己体内蓬勃增长的力量探测到了她潜能的成长。她的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变化,乌迪西安已经决定让她自己选择何时来接受自己的天赋。她的确拥有了这种力量,这对乌迪西安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意味着他可以引导其他人走向同样的道路,而他自己经过反复的练习之后,会更加轻松和迅捷的完成此类任务。

  他们纵马奔驰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下,乌迪西安心不在焉中曾经想过自己能不能驱散这些阴云。可他并没有去尝试,他害怕自己一旦奏效的话,那些盼着他永远都甭想到达凯吉的家伙很容易发现他的行踪。莉莉娅曾经向他建议,在平安到达凯吉之前,他最好不要向外界展示自己超乎寻常的能力。

  尽管天空变得越来越暗,但雨水迟迟没有落下,这让他们又争取到一点时间。只有贴着地平线袅袅上升的轻烟可以让他们判断出帕萨在他们身后的方向。门德恩估计他们最多在三四天内将到达主城,而莉莉娅也确认了这一点。

  他们五个终于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了其他旅者——一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这辆货车上塞满了从海港贩运来的货物,驾车的大胡子老头满怀警惕的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他的学徒是一个身材瘦长、满脑袋胡萝卜色头发的年轻人,这年轻人有着一双与他外貌完全不相称的大眼睛。他紧张兮兮的望着这一行人,不自觉的紧紧握着身侧那一把破剑。

  乌迪西安现在只想尽快平安到达凯吉,因此向这两人显示身份绝对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他仅仅是向商人略略打听了一下那座传说中的大城市的最新要闻。

  “呃,法师部族之间刚刚签订了一份休战协议,”那矮胖的老头一边点燃他那长长的陶土烟枪,一边用大嗓门向他们宣称,“不过肯定撑不长时间,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撕毁协议了。贵族们向来都是墙头草,,跟着法师部族后面捡点残羹冷炙罢了。那些法师会让贵族们掌握部分城市的管理权,这样他们才能腾出手来处理休战协议的事宜。”说到这里,他阴郁的低声笑道:“所以呢,现在的凯吉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从他的话中,乌迪西安再次印证了莉莉娅所说的必须直接前往凯吉的重要性,在帕萨或者其他小城镇逗留根本毫无意义。乌迪西安彬彬有礼的向商人道了谢,然后领着同伴们继续赶路。

  这天晚上,他们在一条流经此地的宁静小河旁扎营过夜。在这里,森林与丛林的分界开始变得模糊。乌迪西安第一次发现,他们生活过的那片树林与这几乎覆盖了整个国度的丛林相比有多么的不值一提。他从前甚至听一些途经塞拉姆的商人说过,丛林正在慢慢吞噬所有的地区。当时这显得如此荒诞不经,可现在当他亲眼看到这不同寻常的环境变化时,乌迪西安多少还是有点怀疑那传言是否属实。

  他曾经以为经过一天的跋涉之后,塞伦希娅与他之间的紧张气氛能缓和一些。可现在女孩儿仍旧找借口躲避着他。

  “你最好还是让她自己想明白,”最后,***************,低声对她说道,“她迟早会接受现实的,不信你等着看。”

  乌迪西安点点头,逼着自己去思考那些更重要的事情。现在他们已经如此接近主城,他的心情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他向莉莉娅坦承此事,而女孩儿则建议他早点休息,让其他人去搞定那些琐事。

  “你今天已经累坏了。去,好好睡一觉吧。食物好了我会给你送来的。”

  她再次亲吻了乌迪西安,然后转身离去。农夫马上遵照她的意思躺下来。地面很软和,而今夜比前几天都要温暖。他决定先小憩片刻,疲劳的农夫现在非常需要睡眠。就像从前一样,莉莉娅总能安排好一切。他不敢想象没有女孩儿的日子该怎么过。乌迪西安感觉自己已经认识她很久很久了。

  他一边沉醉在这些想法之中,一边渐渐进入了梦乡……

  塞伦希娅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调整一下对乌迪西安的抵触心理了。她相信农夫现在的变化会带来很多好处,这甚至可以让她不再因为父亲的惨剧而深深怨恨乌迪西安,可是现在,她无法区分现在的他与从前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他现在爱上了别人……一个刚刚与他认识没多久的女人。

  “我们还得多弄点木头来生火。”这时,门德恩向大伙儿说道。

  塞伦希娅正想找个机会独自呆一会,于是立刻回答道:“我去找点干柴,你在这里好好照顾火堆小心不要弄灭了。”

  她匆匆离开营地,开始捡拾一些干枯的小树枝。这费不了什么事,因此她的心情放松了很多,不再去想那些令人困惑乃至痛苦的事情。可当塞勒斯的女儿收集了还不到半抱枯枝的时候,她后颈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一样的刺痛,她立刻回头向后看去。

  “莉莉娅!”塞伦希娅被她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干柴掉了好几根,她没有想到这女孩子居然悄无声息的跟着她走到这里来。她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金发女孩。

  莉莉娅快速向她走来,可脚步却如猫一般轻盈和优雅。“抱歉,”莉莉娅低声说道,“我没想吓你……”

  “你……你来这儿干什么?就拾点干柴,我还用不着别人帮忙。”

  “哦,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莉莉娅对她的回答似乎没什么兴趣。

  “和我谈?”塞伦希娅担心对方讲的事情正是自己害怕的,连忙拒绝道,“没有必要——”

  可莉莉娅走得更近了。“有必要,亲爱的塞伦希娅,非常有必要。”她凝视着黑发女孩儿的眼睛,用柔软的手抓住了她的上臂。“你对乌迪西安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所以呢,你对我来说同样意义重大。我希望他所有的朋友都能喜欢我。我希望你不仅仅把我当做他的爱人,他将来的妻子,同样也能把我当做你的好朋友……”

  如果莉莉娅说这些话是为了让塞伦希娅好受点,那最终效果实在是糟透了。一种无法言表的忧伤充满了塞伦希娅的内心,在她脑海中一遍遍的回荡。她对莉莉娅发现了自己的嫉妒而无地自容。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混乱的情绪,努力告诉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可是,可是,最后这结果对她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她双眼满含泪水,拼命甩开了莉莉娅的手臂,木柴从她怀中散落了一地。塞伦希娅拼命地向前奔跑,根本不在乎自己到底在逃向什么地方。她只想远离这一切,远离每一个窥破她心思的人。

  奔跑中,荆棘在她的衣服上划出了无数破洞。她在崎岖坎坷的小路上跌跌撞撞,几度被突出地面的树根绊倒。可这些艰难险阻并未能令她稍稍止步,更不用说回复之前的理智。每次跌倒的时候,她都是不顾一切的爬起来接着向前跑。疯狂的情绪已经完全遮蔽了她的理智。

  一个淡淡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塞伦希娅根本没有在意,两眼无神的继续向前奔跑。直到一只手紧紧抓住她,她这才回到现实中来。

  眼前的景象令她立刻张口准备呼叫。

  可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塞伦希娅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开,可从她身后出现另外一个人死死的将她按住。

  第一个戴着兜帽如同鬼魅一般的家伙向她探过身去,沙哑着嗓子威胁道:“闭嘴,小丫头……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

  她用余光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他俩都身披铠甲头戴兜帽。开始她还以为这些人是大教堂的卫兵,不过他们胸甲上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标志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她非常熟悉的三一神教的三角形标志。

  塞伦希娅刚想开口解释点什么,可立即换来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隆多修士!好好对这孩子!”

  这声音低沉平和,友善的语调令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半隐在黑暗中的男子正骑着高头大马向他们而来。当这高大的骑手翻身下马的时候,抓着塞伦希娅的战士立刻松开手单膝向他跪下。虽然现在获得了暂时的自由,但女孩儿却因为某种无形中的威严而不由自主的也跪了下来。

  “请您原谅,大人。”那个叫做隆多的家伙十分不安的咕哝着。

  “你的热情值得赞美,不过你的处事能力还需要提高,修士。”他抚摸了一下隆多被头巾包裹的脑袋,然后把注意力转向塞伦希娅。

  “我的孩子,不要因为我的到来而颤抖。我是你的朋友,不要怕。”他走了过来,面容渐渐清晰。与他那苍白的皮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一头乌黑浓重的卷发,而他的眉毛也非常旺盛。修剪得体的小胡子让他看上去拥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他的微笑如同他的语调一样温暖,这让塞伦希娅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轻轻说道:“我叫马利克,是麦菲斯的高阶祭司,属于——”

  “属于三一神庙。”塞伦希娅喘息着小声接道,然后出于本能的低下了头。

  “啊,你是一位信徒!这真让人开心!”马利克向她伸出一只手,女孩儿犹豫片刻之后,握住了他的手掌。高阶祭司接着说道:”我为隆多修士刚才的鲁莽表示道歉。我们对于手边的任务有些太急切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塞伦希娅突然紧张起来。她立刻回想起在村子里发生的一切,还有圣光大教堂的人不由分说便判定乌迪西安犯有杀人罪。突然间,马利克的出现不再让她感到放松了。

  高阶祭司显然通过某种方式发现了她的不安,他抬起头重申道:“来,我的孩子!我告诉你,我是你的朋友!为什么我感觉到了你的恐惧呢……”接着,他把手非常无礼的放在了塞伦希娅的胸口中间。“我感觉到了,还有……”马利克皱起了眉头,“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能感觉到你身体里有一些潜在能力,可它太微弱了……”

  塞伦西亚突然冲口而出道:“乌迪西安——”

  马利克浓黑的眉毛扬了起来:“‘乌迪西安’?这就是他的名字?你觉得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她紧咬双唇没有说话。

  隆多修士腾的一下从他跪立的地方站起来。但马利克挥挥手示意他接着跪下。高阶祭司向她探过身子来,塞伦希娅现在不仅可以看清楚他的脸庞,甚至连那双眼睛都看得分毫不差。

  “你很担心。可为什么呢……除非……”他裂开嘴笑起来,露出了满口洁白的牙齿,“啊!是大教堂!肯定没错!是那些审判者,错不了!”

  塞伦希娅仍然保持着沉默,尽管这人精准的猜测让她怀疑此人是否通晓读心术。

  “大教堂……难怪你如此不信任呢。隆多修士,信使传来的消息是不是告诉我们,遇难者不仅仅是我们的人,还有一个大教堂的走卒呢?”

  “是啊,大人。据说是在一个叫做塞拉姆的村子里。我们的传教士被极其残忍的——”

  “是的,是的。”马利克挥手示意他安静,然后问塞伦希娅道,“大教堂判定你的乌迪西安有罪,没错吧?”

  “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如果搞不清楚真相,那就按照自己的需要任意歪曲。那个所谓的伟大先知居然能够一直宣扬他那些渎神的言论,这真是人世间的悲哀……”高阶祭司走到塞伦希娅身旁,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这居然让她感觉非常舒服。“可我们不是大教堂,我的孩子。三一神庙向来崇尚以和平之道解决问题,你明白吗?很好!我不会让你觉得我们和那帮家伙是一丘之貉!当然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完全不同的目的,而你我的不期而遇应该算是上天的安排!你可以带我去见你的乌迪西安,然后我们所有的麻烦都会解决的……”

  “可是……”塞伦希娅觉得自己现在脑子突然成了一团浆糊,根本没有办法独立思考,这就像莉莉娅刚刚和她谈完话后的感觉。尽管如此,她仍然记得某些事情。乌迪西安想要去城里……他当然不想和任何教派扯上关系,随便它是大教堂还是神庙。“不。我不能。乌迪西安不希望我——”

  马利克的身体绷紧了。塞伦希娅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臂被拧到了背后,而马利克那带着手套的指头却停在了自己的后脑。她感觉到无比的疼痛,情不自禁的想要大声哭喊,可却发布出来任何声音。她也没有办法活动一根指头,全身都失去了控制。现在只有思维还能正常运行,可却被囚禁在了这一动不动的躯壳之中。

  “你的不明事理让我很遗憾,孩子。”这高大的家伙用那种绝不会让人感觉舒服的声音说道,“可你还是会带我们去找你的乌迪西安……”他望向和平守护者们,高声叫道:“上马!快!”

  在那些家伙奔向自己的坐骑时,马利克也带着塞伦希娅来到自己的马前。如此靠近那头牲口让塞伦希娅非常不舒服,但她的身体现在完全受控于高阶祭司,根本不可能后退半步。她爬上马背坐在祭祀的前面,那家伙一手握住缰绳,一手紧紧抓着塞伦希娅。

  “现在,”他用一开始的温柔语调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塞勒斯的女儿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嘲弄自己的无助,“现在,我的孩子,带路吧。”

  塞伦希娅抬起左手准确无误的指向指向营地的方向。

  “很好。很好。记得看到你的朋友时要保持微笑。我可不想让他太紧张……”

  她的嘴角诡异的扬了起来。马利克无声的笑着……然后催马前行。

  第八章

  乌迪西安在梦中突然感到一阵心焦。他觉得似乎有一群险恶的家伙正环伺在自己周围,想要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掠走他的灵魂。

  他被这剧烈的不安惊醒了。不管怎么说,他看到的并不是那些曾经袭击过他的恶魔,而是莉莉娅精致无瑕的脸蛋儿。贵族女孩儿就跪在他的身边。

  “你不舒服吗,亲爱的?”她柔声问道。

  “你——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刚回来。你看起来睡得那么安详,我真不忍心吵醒你。如果打扰到你的话,我很抱歉。”

  乌迪西安紧皱着眉头。他已经醒来,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似乎在他们周围马上会发生些什么。

  “莉莉娅……”他嘟囔了一句,“到火堆边去和其他人会合,现在就去。”

  “为什么?”她的大眼睛好奇的忽闪着,“发生了什么事?”

  “只管照我说的做……”乌迪西安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只是敏捷的跳起来,把金发女孩儿推向营地的中央。就在此时,他惊慌的发现居然只有门德恩自己在那儿。

  “阿奇里奥斯去哪里了?”他向弟弟问道,“塞莉在哪儿?”

  “阿奇里奥斯去捉兔子了,”门德恩扫了一眼四周,“我相信塞伦希娅也没有走远。她只是去捡点木柴——”

  “我肯定她很快就会回来的,”莉莉娅突然插了一句,显然是试图安抚高大的农夫,“没什么可担心的,乌迪西安……”

  可他却没这么想。有些不明的东西正在接近他们,而且越来越近。这些东西是——

  门德恩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沙沙声,他吓了一跳,连忙向哥哥这边跑过来。

  塞伦希娅回到了营地里。

  乌迪西安刚想松一口气……却看到一个黑头发的男人就在塞伦希娅身边。他甚至比乌迪西安还要高,但比他瘦弱许多,看上去倒是非常匀称。这个新来的男人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温文的举止让乌迪西安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可当他认出这男人身上的服饰时,如此温馨的回忆立刻被抛到了脑后。

  只有三一神庙的祭祀才会穿这种衣服。而且,还得是高阶祭祀。

  “乌迪西安,”塞伦希娅向他喊道,“这是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马利克,他想帮我们。”

  乌迪西安暗暗皱起了眉头。她应该比其他人更清楚自己对这些神棍的态度,何况现在刚刚经历过塞拉姆的混乱事件。没错,塞伦希娅从前一直对宗教有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他觉得女孩子现在应该长大了。她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我来此向诸位提供三一神教的庇护,”马利克和蔼的补充道,同时伸开戴着手套的双手以示自己并未携带武器。他双眼直直的盯着乌迪西安,似乎正被某种东西吸引。他的眼睛在在营火的映射下发出闪闪的光芒。“这孩子告诉了我,你曾经遭受圣光大教堂不公正的可怕审判。我们三一神校对这种荒谬的行径表示谴责。在我们的保护之下,你会远离大教堂的魔爪……”

  尽管他经历了那么多令人不爽的事情,尽管他无比厌恶马利克这类的神棍,可乌迪西安却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想要细听他的言论。这位祭祀似乎能够理解他的心事,甚至看起来能够感知他埋在内心深处的伤痛。乌迪西安打算说点什么来欢迎这位祭祀大驾光临他们的营地——

  可就在此时,营火突然蹿腾起来,火舌忽的升到一人多高,甚至超过了祭祀的头顶。马利克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避开发狂的火焰……与此同时,他的眼光从乌迪西安身上移开了。

  农夫觉得似乎有张紧紧包裹着他思维的毯子突然被撕裂了。在此之前,他似乎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被马利克释放了魅惑术。

  乌迪西安的怒气迅速膨胀起来,他大吼道:“塞莉,来我这里!快!”

  她犹豫了片刻,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又或者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自主行动。然后,随着一阵剧烈的颤抖,这黑发的女孩儿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挣脱了马力克的控制。祭祀伸手想抓住她,可却迟了片刻,他转过脸怒视着乌迪西安。

  塞伦希娅刚刚从马力克的掌握中逃脱,他们的营地里便已经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有的骑在马上,有的步行而来。乌迪西安曾经见过许多这样的人,也曾经被他们训斥过,这些人并不比大教堂的那些审判者高明。他们自称“和平守护者”,可干的勾当与迈克利乌斯手下那些走狗并无二致。这些家伙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控制人们的思想与灵魂。至于像乌迪西安这样不肯向他们屈膝的人,他们只会想尽方法把这些人逼上绝路。

  就在一瞬间,农夫再次想起了塞拉姆的灾难。他眼前闪过了那些仇恨,耳边再次想起那令人恶心的谎言……

  “不!”他向那些逼近的卫兵大声咆哮道,“别想再有下次!”

  周围的空气都被震动了。

  就像被无形的巨手击中一般,这些和平守护者不由自主的向四面八方飞去。其中两个撞在附近的树上,由于冲击力过于巨大,他们像藤蔓一般卷在了树干上。另一个卫兵径直向上飞出好几码高,消失在树林上方浓密的枝叶之中。其他人乱七八糟的散落在营地外围,即便没有摔晕,也被吓得傻在那里不知所措。

  “真了不起,”马利克此时的声调依然如慈父一般和蔼。和那些手下不同,他完全没有受到这股力量的影响。“你还算得上可造之材,只是需要再打磨一下。嗯,可造之材……”他眯起眼睛,火焰再一次随着他的目光猛烈起来。

  乌迪西安的四肢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就好像被埋到了坚硬的土地中。他身上每一块肌肉都感到如此乏力,每一根血管都像被捣碎了,他觉得自己的头马上就要爆裂了。农夫使劲把目光移向别处,可根本无法冲破祭祀所释放的法术。他看到门德恩与塞伦希娅的情况更加糟糕,已经瘫倒在地毫无抵抗之力。至于莉莉娅,乌迪西安一时间没有找到她,可他猜想贵族女孩肯定也挣扎在死亡线上。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颤抖,突然竭尽全力单膝跪起来。

  “意志挺坚强嘛,”身着长袍的祭祀幸灾乐祸的笑道,“主人一定很高兴进一步摧毁它。”

  乌迪西安感觉压向自己的力量更强了。这次他的脸猛的撞到地上,他的鼻梁感觉到一阵剧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现在鼻梁已经断了。大量鲜血从他的鼻孔喷涌出来。

  “把他绑起来,”祭祀向卫兵下了命令。混杂的脚步声从各个方向传来,马利克的卫兵正匆忙的赶赴他们的任务。接着,乌迪西安听到了一句令他发寒的话:“其他人一个不留,这些人没用。”

  其他人一个不留!

  伴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怒吼,乌迪西安竭尽全力爬起来,低头屈膝跪在地上。他头痛欲裂,心脏发疯一般的跳动着,可他现在却感觉自己一定会取得胜利。他的面前站着两名和平守护者,后者显然被他顽强的毅力震惊了。还没等这两人回过神来,他已经伸出双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他只不过弯了弯手指,就听到这两人的骨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们四肢乱抽了一阵,软绵绵的倒在了乌迪西安的脚下。凡人不可能这么轻松的拧断他们的脖子。

  对于乌迪西安的再次爆发,马利克仅仅表现出了些许的讶异。他看了看篝火,这东西刚才莫名其妙的打断了他的魅惑术,然后又把脸扭向乌迪西安。“这件事情本来可以用非常愉快的方式解决的,我的孩子。三一神庙为你预留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大主教早已经感受到了你的力量,而且非常欢迎你成为他的信徒……”

  “我不想跟你们这些神棍扯上任何关系!”

  “这选择太目光短浅了,我的孩子。这片大陆乃至整个世界的未来都将在三一神庙的翼荫之下。谁胆敢与光明对抗,都将永堕黑暗之中……”

  可乌迪西安从高阶祭祀身上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饱受折磨的农夫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马利克跟所谓“高贵的光明”联系起来。事实上,马利克身上散发出的邪恶气息让乌迪西安无比厌恶,他甚至能够确定是这家伙的逼近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和平守护者们很快重新整装包围了这片地区。塞伦希娅站在失魂落魄的门德恩身边,而乌迪西安终于找到了莉莉娅,现在她就靠在自己身边。贵族女孩而看起来和马利克一样平静,但她的这种恬静显然是出于对爱人的完全信任。她的脸上显露着绝对的信赖……相信乌迪西安绝对有力量拯救他们。

  乌迪西安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他的眼神次第扫过莉莉娅、门德恩和塞伦希娅,最后再次直视高阶祭司。“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跟你们神庙扯上任何关系。马上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我对接下来不得不做的事情深表遗憾,我的孩子,”马利克一边回答着,一边意味深长的望向他的猎物身后,“想想你的伙伴们将因为你的不识时务而饱受折磨,这真让人难过。“他眯起眼睛,眼神中露出了凶光。“真让人难过……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和平守护者开始行动了。与此同时,几根燃烧着的木柴从营火中跳出,恰恰就落在乌迪西安面前的地面上,而且迅速变得高大粗壮起来。火焰依旧熊熊燃烧,但似乎已经完全不再依靠木柴的支撑。

  这些木柴变得比刚才粗大了好几倍,而且组合成了新的形体……看起来就像一个火人。两根较长的木柴是双腿,略短的两根则是手臂,一小块折断的粗短木块看起来像是头部。

  它立起来几乎和乌迪西安一样高,而熊熊燃烧的样子就像是从地狱里刚刚爬出来的鬼魂。它回过头看着马利克。

  “去抓他。”祭祀毫无表情的命令道。

  燃烧的火魔向乌迪西安扑去,灼热的手臂像刽子手的索套一样紧紧的箍住他。

  热浪让乌迪西安几乎无法呼吸,火焰差点灼瞎了他的双眼,他拼命闭上眼睛,可火光仿佛轻易刺穿了眼睑,直刺他的眼球。乌迪西安无望的张开口想要喘口气,可滚烫的空气瞬间灼伤了他的双肺。

  可是,他本来不可能在如此的痛楚下支撑多久。他早应该被活活烧死,皮肉焦烂,甚至连骨头都已经变成黑炭……

  但马利克不想让他这么容易死去,乌迪西安渐渐意识到这点。马利克希望他屈服,希望能带着一个像狗一样顺从的新人去见他的主子……大主教。他或许会往死里折磨乌迪西安,也许会把他逼到绝望的边缘,但绝对没有胆量弄死他,即便现在农夫已经成为他掌中的玩物。

  这点认识让乌迪西安重新燃起了斗志。他强忍住痛楚,突然发出一声挑战似的怒吼,摆脱了火魔的控制。

  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随之听到巨大的嘈杂声响。乌迪西安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擦擦眼睛,只看到眼前乱七八糟堆着几根烧得乌黑的焦炭,这就是马利克创造的火魔的残渣。

  可是,事情并未到此为止。当乌迪西安低头看自己烧焦的手臂时,这黑炭一样的皮肉居然已经开始自愈。皮肤迅速地从令人心寒的黑色变成新鲜的粉红色,根本连一点污痕都没有留下。甚至他的衣服都看不出任何烟灰,更不用说火烧的痕迹了。

  乌迪西安在马利克最新一次重击下幸存的喜悦很快就让对莉莉娅他们的担心替代了。没有乌迪西安的保护,他们几乎不可能在这些冷血的和平守护者手下生存下来。

  可他们三个人并未受到一点伤害。三一神教的徒众们虽然把他们团团包围起来,可这些混蛋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任何更进一步的行动都是徒劳无功。乌迪西安看到一把利剑劈向自己的弟弟,但在距离他几英寸的地方便弹了回去。一个和平守护者试图抓住阿奇里奥斯,但同样遭到了无形的反弹,他的手掌因为用力过猛几乎折断在了阿奇里奥斯的脖子旁边。(这里可能是个BUG,紧接着后面乌迪西安因为阿奇里奥斯一直没有出现,因而怀疑他已经被和平守护者杀害,与此处矛盾)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塞伦希娅身上,尽管那一刻女孩儿的眼睛一直盯着乌迪西安,可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攻击者满头雾水,可女孩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睁着圆圆的眼睛向乌迪西安点点头,感谢他对自己的保护。

  至于莉莉娅……贵族女孩儿虽然站在他的身后,但那些狂热的神庙徒众并没有放过她,一波接一波疯狂的攻击不断袭来。她站在刀光剑影之中,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又充满期待。和塞伦希娅一样,莉莉娅满眼深情的望着乌迪西安,深信他的力量会保护自己免受伤害。

  这些已经足以让乌迪西安在如此的困境中面带微笑,微笑着把注意力转向这一切麻烦的罪魁祸首头上。

  马利克终于收起了笑容,也不再显得如此冷静。他紧紧锁着眉头,乌迪西安从他深邃的眼睛中读到了几乎无法控制的暴怒。高阶祭祀戴着手套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小巧的装饰着珠宝的盒子,盒盖看来能向他愚蠢的对手这一方向打开。

  “你在自作自受。主人本来希望你好好活着,可现在我只要保证把你带回去的时候心脏还在跳动就足够了,我的孩子。”

  他打开了盒子。

  乌迪西安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可却只看到盒子里有三颗闪耀着光芒的宝石。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而营火又一直忽明忽暗摇曳不定,但乌迪希安还是看清它们是一块椭圆的蓝色宝石,一块金色的矩形石头,而最大的那块则是泪滴状的白色钻石。宝石的摆放方式令人觉得它们旁边本应还有一块石头,但相应的插槽里却空无一物。

  “你想靠这个贿赂我来让我投降吗?”他最终还是好奇的问道。

  作为回答,马利克将手指依次指向每块宝石:“不。我认为你会跪在我脚下求我收留你。”

  听到他的话,和平守护者们突然毫无征兆的放弃了战斗,向高阶祭祀的方向逃去。马利克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只是饶有兴趣的望着他与乌迪西安之间的空地。

  里突然升腾起一股完全不同于营火的毒烟……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它的来源。

  乌迪西安已经领教过魅惑术,重压术和被召唤出来的火魔。他不怕这毒烟。农夫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走去。当他穿过这片毒烟后,这祭祀的脖子已经在他的手边……

  可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莉莉娅完全不同于往日温婉声音的尖叫:“不,乌迪西安!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小心那些潜行者!”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农夫面前。乌迪西安一眼就扫见它那大得看起来让身躯根本支撑不住的大脑袋,上面四颗眼珠子闪耀着惨白的光芒,它的三根手臂上则生满了寒光夺目的剃刀一般的尖刺。这怪物向乌迪西安迈了一步——

  然后,就在一眨眼之间,这怪物身上出现了一道银色的光环。这怪物高高举起它令人眼花缭乱的尖刺,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息……然后突然不见了踪影。

  乌迪西安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这可怕的东西突然消失不见,而另外两头怪物却已在烟雾中同时现身,每一头都比刚才消失的那头更加诡异。其中一头看起来好像刚刚被剥掉了外皮,血淋淋的身体长得好像一根圆管,双脚上生着利爪,强壮带刺的尾巴则拖在身后。它看上去没长脑袋,身体顶部只有一个大洞,可怕的牙齿从洞里面伸出,在乌迪西安面前的空中不停的挥舞。

  它那令人发毛的同伙是一具长着猛禽面孔的骷髅,两只皮质的发育不全的翅膀从它双肩伸出来。它的双臂末端并不是手掌或爪子,而是许许多多的吸管,它的双腿向后弯去,看起来活像一只大蚂蚱。

  马利克此时就站在它们身后,他远离那些令人不快的烟雾,高声诵出一个名字:“路西安!”

  随着他念出这一句话,那鸟面骷髅突然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乌迪西安跃去。头一秒它还站在乌迪西安面前,可下一秒这东西已经跳到了农夫的头上。当乌迪西安被怪物重重的压在身下的时候,他听到了第二头怪物那边传来刺耳的嘶嘶声。

  它的吸管纷纷伸向乌迪西安的胸前和咽喉,乌迪西安心中无比恶心,可只能尽量去阻挡它。他伸出双手抓住怪物的四肢,将怪物的上半部拼命向高处推去。

  在这纷乱的打斗声中,马利克那令人发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它们不会弄死你,我的孩子,大主教还要好好研究你呢。只要剩口气就够了。”

  乌迪西安试着像干掉火魔一样的法子来搞定它们,可这些东西相当棘手,甚至有些类似他们之前在森林里遭遇的那头掠食者。不,恐怕还不止于此。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可乌迪西安几乎确定上次杀死的怪物根本不足与现在的对手匹敌。

  那尖利的鸟嘴就停在他的头顶,他估计这东西肯定会撕咬他,甚至直接啄穿他的头骨……但它却只是张大嘴巴发出刺耳的尖叫,长大了嘴巴发出刺耳的尖叫,连续不断的叫声让农夫浑身打颤,身上每根骨头都要发酥了。

  他现在只能竭尽全力让自己不在这猛烈的攻击下晕倒。乌迪西安的耳膜几乎都被震碎了,好在他最后终于松开了一只怪物的胳膊,伸手抓住鸟嘴。可就在此时,那些吸管却顺势贴上了他的胸膛。

  当那些吸管紧贴他的皮肤时,一种令人发毛的痛感席卷而来。可乌迪西安绝不能让疼痛击垮自己,他强忍着这一切,一把握住鸟嘴,大吼一声把它的嘴合到一起。这鸟面骷髅摇晃着脑袋拼命挣扎,同时还在继续吸取着农夫的生命力。

  乌迪西安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但仍然努力尝试着推开他的对手。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攥着他的双脚,死命的拖着他……还有那只鸟面骷髅,拖着他们往另外那只恶魔的方向而去。

  乌迪西安根本没有精力去管第二头怪物想干什么,他更加拼命的挣扎,可仍然不能从第一头怪物爪下逃生。那曾经无数次令他化险为夷的力量现在荡然无存,他只能怀疑自己还没有将其掌握到炉火纯青,以致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居然不能运用自如。如果给他点时间勤加练习,乌迪西安相信自己绝对可以轻松干掉这些恶魔。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

  他并不怕死,因为他还知道,马利克需要他活着,可那家伙根本不会在乎他是以什么状态活着。哪怕是一具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残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足以满足那个神秘的、绝无半点怜悯之心的大主教。

  鸟面骷髅如吸血鬼一般的吸管显然有着某种致人虚弱的效果。乌迪西安害怕如果他一旦失败,其他人会有怎样的悲惨下场。莉莉娅充满信任的笑容灼伤了他的记忆。他们都会被残杀……如果他们现在都还活着的话。他不知道这三个人是否都还在他的翼荫之下。至于阿奇里奥斯,他出去打猎那么久,到现在还没有一点音讯,以和平守护者的残忍,他极有可能早已经在森林里遭到了毒手。(与上部分矛盾之处)

  乌迪西安发现自己脚踝往上都已经逐渐麻痹,他不知道这是否因为鸟面骷髅的那些吸管所致。两只恶魔显然已经制服了他。他完蛋了!

  “莉…莉莉娅”他低声呻吟着, “莉莉—”

  就在此时,乌迪西安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这不是那些恶魔造成的。一股巨大的雄壮的力量突然充满了他的身体。就在一霎那间,他不仅仅感到精神大振,而且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这两头怪物的力量加起来现在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了。乌迪西安仰天大笑起来——他居然曾经担心会败在这些小脚色手下。

  充满勃勃生气的乌迪西安再次紧紧抓住了鸟面骷髅的嘴巴。这次,他可不仅仅打算让它闭上嘴就算了。

  他双手只不过轻轻一夹,鸟嘴已经粉碎。那恶魔发出一阵阵的哀嚎,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开。暗绿色的脓液从它粉碎的下颚中奔涌而出,溅了乌迪西安一身。他对这腥臭的液体带来的灼痛感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热切的渴望看到自己还能做什么。力量如同奔腾的河流一样在他身体里奔涌,又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在逐渐膨胀,在对手面前,他几如一个巨人,不,是泰坦……

  他甚至是神……

  马利克再次皱起了眉头,心中怀疑事态是否已经失控。他的第一头爱宠刚刚被召唤出来就被这个蠢货给毁了。乌迪西安摧毁的是大主教赐予他的无比邪恶的怪物,这令高阶祭司心中无比震惊,虽然他到现在都还假装若无其事。因此,他根本没有精力去留心农夫的力量在不断增强,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达到如此强大的地步。

  还好另外两头怪物的表现达到了他的预期,而且看上去很快就能搞定它们的猎物。马利克已经用强大的意念全力控制住那些怪物,生怕它们一时兴起干掉了乌迪西安——恶魔们总爱搞这些把戏。事实上,高阶祭祀相当于亲自加入了这场战斗,所以他才对这突然席卷而来的力量感同身受。这前一刻还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农夫,转瞬之间居然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虽然察觉到这股洪流……但却无法判断它从何而来。对马利克来说,这简直是某个神祇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了乌迪西安体内……

  他把注意力从战斗中转开,扫视着其他三个人。高阶祭祀很快否定了塞伦希娅,他从这女孩身上只能感觉到刚刚萌生的微弱力量,而那个站在她身边的一脸呆相的蠢货更不可能了。他应该是乌迪西安的弟弟,虽然这家伙身上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肯定不是那强大力量的来源。

  马利克望向最后那个人,那个他从一开始根本没注意过的女孩儿。他用一种只有他这样的高阶祭司才可能拥有的技能详详细细的打量着她。

  他看见了从来不曾想过的完全超出意料的东西……

  “伟大的路西安!”他惊惶的脱口叫道,脸上再也没有那种信心十足聛睨一切的表情。他举起一只手指着她,口中接连不断的念出咒语——

  一股剧痛突然从左肩下方袭来。马利克精通人体结构,同时熟知各种伤害导致的死亡速度,他本能的开始计算自己所受的伤——那应该是一支箭,他猜——那支箭射入身体已经一寸有余,现在即便全力施为,他也未必能够令自己摆脱死地。他一边想着,一边迅速使用主人赋予他的力量护住全身,以免昏迷过去或流血而亡。

  不幸的是,这代表着他无法继续操纵这场战斗,也无法处理那个令他震惊的发现。马利克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去,试图继续维持对两只怪物的控制。可就在他转头的时候,就看到隆多修士也倒在了地上,一支利箭穿过了他的喉咙。高阶祭司瞥见一个灵巧的身影沿着营地的边缘飞跑过去,那一定是个弓箭手。一想到自己差点命丧于某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家伙,马利克心中立刻恼羞成怒。

  就在此时,从乌迪西安和怪物缠斗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古怪的令人心颤的巨响。马利克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的魔宠在失去控制后,终于将农夫撕成了碎片。可最终站起来的却是乌迪西安。更糟糕的是,他左手还提着鸟面骷髅软塌塌的尸体……就在高阶祭祀瞠目结舌望着这一切的时候,乌迪西安随手把那怪物的残骸丢在一旁,双手抓住了第三只怪物那厚重粘稠的舌头。马利克刚才还看见它缠在那蠢货的腿上,这东西本来应该释放出彻骨的寒气,任何凡间的生物都会在瞬间被冻为冰块。

  可现在呢,乌迪西安不仅完全不受这寒气的影响,而且拖着马力克的最后一头魔宠向他走来。怪物突然用它锐利的牙齿咬住了农夫的手腕,这一刻高阶祭司总算松了口气,他想,乌迪西安到底还是犯了致命的错误。

  然而,那锋利的牙齿居然像玻璃掉到地上一样在这人类赤裸的皮肤上撞得粉碎。

  乌迪西安咬着牙挣脱出那只手,抓住那只鸟面骷髅还在滴血的半截鸟喙,就像挥舞着长匕首一样,径直把它插到了对方巨大的咽喉里。

  这恶魔长嘶了一声……然后笨拙的跌倒在地。黑色的粘稠液体从它伤口中迅速涌到全身。

  当这些战斗进行的时候,马利克已经用念力将那支利箭拔出。他感觉伤口的最后一丝缝隙已经愈合,尽管里面还在隐隐作痛,但终究已经没有大碍。可麻烦的是,刚才治疗伤口和控制魔宠消耗了他太多的法力。

  事情不该是这样子啊!马利克眼睁睁的看着一地的尸骸,脑中乱作了一团。大主教肯定会为此雷霆震怒,想想可能的后果,高阶祭祀不禁浑身战栗。他想起了从前曾经目睹的主人是如何折磨那些犯了大错的前任祭司,他们最后只剩下了些辨不清四肢的残渣。

  这本该手到擒来的任务居然如此艰难。马利克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漏子,但他一直怀疑这场游戏中有些枝节不大对劲,尽管有些难以想象,可大主教应该也疏忽了。

  乌迪西安死死盯着高阶祭司,满是汗水的脸上浮出了令人胆寒的怒气,马利克觉得他的样子甚至比大主教还要可怕。

  马利克已经决定放弃所有的手下,只要自己能够逃命就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巨大的力量再次向马利克与他的和平守护者席卷而来,这一次比起之前击飞那些战士的力量强大百倍也不止。这些人的身体好像被装在弹射器上发射出去一样,带着尖锐的风声飞向四面八方。随后,他们要么撞上树干,要么继续在林中翻飞,呼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某个和平守护者正好撞到了一棵橡树的正中间,过于强大的力量折断了整棵橡树,被齐腰截断的大树吱吱呀呀的向旁边倒去。

  只有马利克自己还能站在原地……可也只不过是勉强站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乌迪西安满眼血红的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高阶祭司知道,对于自己加诸他们的痛苦,农夫肯定要十倍百倍的找回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马利克接着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一股沙尘暴在乌迪西安面前盘旋而起,迅速吸入周围的尘土和一切碎屑。这混杂的气流向乌迪西安扑面而来,让他一时间无法看清眼前一切。

  高阶祭司开始集中精力作法……

  乌迪西安恼怒的用手拍打着眼前浓重的烟尘,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料到对方会使出这么一招。显然马利克会充分利用这点争取到的时间,农夫已经开始准备迎接下一轮疯狂攻势。

  可烟尘却迅速消失无形……而高阶祭司也随之不见了踪影。

  戴尔米迪斯的长子迷惑的站在那里,等着新的诡计阴谋出现,可马利克却再也没有出现,更不用说策划什么新的攻击了。一双纤巧的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紧接着莉莉娅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把他们都赶跑了,乌迪西安!你把我们从祭祀和那些魔鬼的手中救了我们!”

  他扫望了一眼四周,只看到和平守望者和怪物们乱七八糟的尸体,其中至少有三个人身上插着利箭,那显然不是出自乌迪西安的手笔。阿奇里奥斯正站在塞伦希娅身旁,安慰着被惊吓过度的女孩儿。

  “原谅她的无心之失吧,亲爱的,”莉莉娅轻柔的对乌迪西安说道,“她也不想把我们弄到这样的境地。”

  乌迪西安本来想过去告诉塞伦希娅,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马利克用魅惑术控制了她的心智,可最后还是决定让阿奇里奥斯处理这个问题。猎手会尽他所能来安抚接近崩溃的女孩儿的。

  “你太棒了!”贵族女孩儿喘息着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亲爱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过你,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碍我们达成梦想!”

  他当然看到了这一切,可是,他仍然为自己表现出来的力量感到恐惧。三一神庙的高阶祭司先后动用大批人力,使用各种魔法,召唤各种魔宠,可最终都对他无可奈何。这世界上他还有什么害怕的呢?肯定没有……

  但他们还会卷土重来的……而他的朋友,尤其是莉莉娅,都得依靠他的保护,直到他们自己也学会唤醒体内全部的潜能。

  “让他们来吧,”他下意识的自语道,“让他来。”乌迪西安接着咕哝一句,随即想到了马利克。

  莉莉娅偎在他的身边,双眸在营火中闪闪发亮。她好奇的问乌迪西安道:“你刚才听到那个祭祀喊的话没有?你听到他喊的那个名字了么?”

  “名字?”农夫试着去回想,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了,“什么名字?”

  她的温润的双唇离他更近了。“路西安,他应该是这么说的。那个祭祀对着恶魔们喊了路西安!”她转头凝视着门德恩,后者正在向他们这边走来。乌迪西安的弟弟被贵族女孩的眼神给吓着了。不过她很快又温柔的补了一句:“你,你也听到了吧?”

  门德恩显然迟疑了一下,看上去是在重新整理下思路,接着才点点头道:“是啊,我从那家伙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我听到了,乌迪西安。”

  路西安。这与他们之前干掉的那头恶魔临终前喊的名字一样。现在,马利克也是这么叫的。

  这个路西安与神庙之间到底有什么牵扯呢?大主教和这些恶魔的主人又是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些,乌迪西安心头渐渐涌上来一股不安。这些恶魔居然在神庙的号令之下行动,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那个大主教是否也就是路西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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