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飞花,一掌含雪。江湖缥缈,且自逍遥。
无量山上的桃花开得烟雾般朦胧、轻云般缥缈,彻彻底底是柔情如水的感觉。 一片铺天盖地的桃花林,美丽地叫人窒息。 随处随时一抬眼就能看到桃花。突然就看见有时在一汪清泉边,寂寂地冷冷地开着一树两树;走在山上一转身,拐角处的山坡上也会斜斜地伸出一支…… 山下水边,处处树染胭脂,枝挂红霞,一片片桃林粉锦红缎,缤纷艳丽。山风一过,落英缤纷,如下了一场细碎的红雨。 苏星河漫步在一片花红翠绿中,思绪万千。 东风吹碧草,年华换、行客老沧洲。 见梅吐旧英,柳摇新绿,恼人春色,还上枝头,寸心乱,北随云黯黯,东逐水悠悠。 斜日半山,暝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叶扁舟。 逍遥派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支撑。他知道他等的人终会出现。 只是不知道,那会是何时,何地,如何开始。 他记得师父在世那些日子。出入宫中阵前,无坚不摧。后来宁静山中,岁月无惊。那是属于师父的年代。一样是寂寞无敌。 但,那个时候,他不曾感到如此绝望。他不曾以生命作为仅剩的慰藉。 那是否是因为,师父已去。
师父无涯子是个传奇,一个时代的传奇。 师父出身显贵,本是赵氏宗家。白衫青巾,他的笑容温暖轻浅,行动间衣褶簌簌地带起一阵秋天的风,生于俱来的贵气总在不经意间流露。 当年,作为太子太傅,师父才高八斗,指点江山何等闲。在满朝文武里,他是一脉清爽游离的水藻,气定神闲,清雅又慵懒,身是红尘,身为是非,惊鸿一瞥,他万众瞩目。 可是朝代的更换,历史的变迁,从来都是没有理由的。 匆匆。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声从远处压过来,好像天神在动怒。 一夜间,东风无力百花残。 太子始终没有在宫廷的争夺中抢得先机,兵败如山倒。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王侯将相,自古如此。宫廷与江湖其实并无分别。 胜负生死之间,因缘叵测。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万里之外,不见关山。 从此以后远离**,远离家乡。 从此以后看不到醉吟中的西湖,看不到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看不到吹起青衫袖的杨柳风。 从此以后在这无量山里耗尽心血,了却残生。 点点行行的家国恨,飘零情,少年残断的旧恋,还勿自纠缠。 美人一曲清歌如珠玉散落,那两个艳绝世间的女子,高强的武功,敏捷的才思压倒须眉,那是九天上瑶池里的仙葩。可在师父眼里不过是一片寂静,如同他脸庞完美的线条一般流淌着的寂静。他的心里,只有那玉质冰清,冰清玉质。 他们是这样地纠缠不清啊。长长的绵密的心事,牵过来,扯过去,没完没了。 到后来谁是谁的心,都乱作一团。最终,不过是浮世的悲欢。 除了情,便只有死。 原来青史的名,赫赫的功,一样挡不了这结局。 星陨了,再耀眼,终也只是成泥。侠客高手,如花美眷,尘便归尘,土便归土。 唯一永垂不朽的,只是世人的遗忘和亲人的悲伤…… 那英雄,不堪重拾。
桃花一年又一年的盛开在无量山上。年年岁岁花相似。这朵花是不是去年枝头的那一朵,谁管。 自从师弟丁春秋背叛师门,师父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最终,他仍然只是习得师父毕生所学的“六艺”之技,远远抵不上师父的声名。 而新的一轮宫廷政变中,依然输的一塌糊涂。 这个穿淡黄袍服颀长白皙的男人,有张平和的面孔,线条圆融。 宝玉温润如恒,早已失却棱角。良玉好诗,含蓄敦厚不露锋芒。 苏星河,他早知已不能改变。 自己与这无量山相得益彰。它没有昨天,自己则没有明天。 于是,他开始等待,等待宿命轮回的开始,等待有缘之人的出现。 谁的手指曾在棋盘上挥舞,九九格,黑白之间,棋子如繁星般排布在罗盘,冲杀退守。 十年春花秋月。桃花,一次一次地开。 他依然守卫着这磐石一样的棋盘,扑朔迷离。扑朔迷离。扑朔迷离。 开盘款待来客。棋局是师父锋锐无匹的秘密。 往事已死。没有追忆,黑白子,便是师父的魂魄。 重重考验重重艰险,那个小和尚,成为师父亲选的继承人,多少年的夙愿,终得偿。 他站在棋盘上观看这情景,笑了,又哭了。外面是哗哗的雨声。直到多年以后这场雨仍砸在他的心里,使他的心不再光滑如同润玉。 人世的缘,只得一瞬。生死两茫茫。 师父已去。
可苏星河终究知道唤做虚竹的小和尚并不真的是逍遥的继承人,只一眼,他便知道。 小和尚背负太多的使命,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终会离开无量山,因为他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和尚,一个有爱有恨重情重义的和尚。 可是,逍遥派的未来又在何处? 这时候,有个手执折扇的锦袍少年一直在他身边,锦袍上绣的是云海水拍崖,折扇上绘的是独钓寒江雪。 一张超然脱俗的容颜,宛似龙宫中一巾鲛绡,清癯而秀美。他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心地通透没有阴影。 因为才华卓绝,所以任性不羁。 秦观,少年儿郎,长空里飘逸的竹笛,惊起了那池塘莲花上的蜻蜓,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霎那,苏星河心如明镜,就是他了,逍遥百年的命运终于有了可以担当的灵魂。 从此不再迷乱。 只是君心如天,君心似海。 没有人知道,碰上苏小妹的秦少游是否在重复无涯子师祖的命运?天涯海角,百年离乱的逍遥派究竟要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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