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的黑的纯粹了,外面银白色的星辉也愈发的亮了起来,我一直跳动不安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他的手臂抱的很紧,我挣脱不开,我这时才敢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他笔挺的鼻梁,往上一瞟是他那垂下来的长长的睫毛,他睡得安详,像个孩子。我不由的心里面黯了黯,轻轻叹口气,心中五味陈杂,却是无话可说。突然想着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那么一个人远远的惦念着自己的安危,却还是带了半分欣喜。
一壶桃花酒,真的值得你惦记那么久么?
青衣蒲柳之质,谢你费心了。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一时看的呆了,安静下来的尸体真是耐看,不若我在江南遇见他的时候那般好动和爱说话,气质沉淀了下来,少了些浮尘。我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他脸的轮廓,他蹭了蹭,然后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把脸侧过去。抱着我腰身的手臂终于松了一点,我轻轻的把他的手拿开,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没敢点明烛火,只得就着星光,摸着黑往外走,到门口时,只听得他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不安的翻了翻身,被子踢掉了一大半在床下,我半只脚迈出房门,顿了顿,叹口气又折返回来。
站在床头看睡着的他,八爪章鱼似的,被子是肯定盖不住的,长长的头发散落着,一丝两丝的垂在床沿边上,里面的衣服没有扣,半敞着,眉心却还是蹙着的,我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捡起快要跌落完的被子,轻轻的再盖上去。
他睡觉还是这个毛病,总是和被子过不去。在江南他刚被我捡到那会儿,喜欢钻他被窝的小白就天天被弄的感冒,害得我只好每晚去隔壁挂着小白的被子,也顺便把他一起盖到被子里。也曾取笑过这人和被子有仇,他一向没心没肺的表情却突然停顿了下来,眯着眼睛对着阳光沉默了一下说:“我小时候一直没有被子可以盖,现在也还总不习惯有东西盖着。”
当时只觉得心酸,如今多添了一份迷惑,乱世的少主,云青桑最小的入室弟子,据说是从小就在师父身边的,怎么会没被子可盖,被他说起来就像是个流浪的孤儿一样。
手臂例行是摊开掉在床边的,给收到被子里去。我心念突然动了一动,取出脖子上玛尼石里的戒指,物归原主,给他戴在手上。
恍惚间觉得那修长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仔细看,却是没动静的。
才知道那个看起来眼熟的戒指是乱世权戒,果然如恶婆婆所说是价值连城的物事,值整个天下的,挂在脖子上无端的沉重,并非是我所想要的东西。也亏得离开江南以来这个东西没有露出来过,否则估计命已不在了,或者是,掉进他老早就设好的局吧?
眼前的这人,真是把天下当做儿戏了。
这个天地化成的戏台子,却偏偏要把我拉去一起唱一场。
我临行回首,默默的再多看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月娘早就吩咐了人在外边院子等着了,我已脱身出来,心里依旧还是七上八下的,心跳的速度看来是慢不下去,却不知道是为何。月娘沉吟半响道:“本以为姑娘在月娘这里能护卫得安全,只是未曾想到出了这一番变故,遇上这个我醉卧红尘唯独不敢得罪的人物,却是月娘连累姑娘了。”
我轻声道:“无妨,幸好并未发生什么事。”
话虽如此,不过醉卧红尘我是无法再待下去了,我心乱如麻,只想逃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什么纠葛也没有,什么局也没有,什么陷阱也没有。
月娘早给我收拾好了行装,道城北落隐庵的老尼姑是她旧事,若我不嫌弃,不妨去落隐庵小住。发生了这么多事,月娘那么毒的眼睛怎么也能够猜出个三四分出来,当日我只对月娘说被人追踪,并未说明是萧放凌乱一行人,月娘也一直没问,昨夜宴席上种种,蛛丝马迹,虽未必能看破真相,却也能明白那么一星半点。
江湖传闻萧放出手向来果决狠辣,月娘能做到顶着压力送我走,亦已经仁至义尽,至于是否有可以送走我这个麻烦客人的意思,却是不知道了。回头尸体见到手中戒指,醉卧红尘必然受到牵连的,却是我对不住她了,不过月娘长袖善舞,没有想好万全之策也不会那么轻率的送我离开,尸体亦不是鲁莽之人,若醉卧红尘有难,我便回去便是了。
想到这里,我低低的谢了,带了小白,连夜换了装扮,蒙混出门去,临行留了字条托月娘给顾倾城,单只草草的留了个“隐”字。
在落隐庵带发修行实在是件惬意的事情,清风明月和美人,幽静美好,佛家圣地里心思自然澄净明澈,连喝茶也觉得茶的口味要好很多。至于美人,我到此之后才发现,月娘口中的“老尼姑”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这位师太眸色中已然不见尘埃,确是笃定出家之人,但并未剔去头发,法号九寂。
九寂并非我日常见到的尼姑的寂灭神色的模样,相比于我,反而更加明媚活泼一些,若不是一身道袍,我真真会以为是哪户的大家闺秀,样子长得极美,月娘虽称呼她为“老尼姑”,我看她也不过三十来岁。
她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微微一笑,向旁边的一个小女孩道:“这下好了,来了这么个人,以后香客都要把她当成住持了,小宝你看是不是?”
小宝冲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回头冲九寂眨眼睛笑:“那当然了,是个人都比阿九更像尼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