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出身在一个相对富足的家庭,父亲开了个养牛场,就在京郊。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是会出国读书的,还知道自己以后有个牛场可以继承,于是理所应当,他做人就不那么努力了。16岁时他得知未来是去澳大利亚;17岁时因为成绩不佳,他索性不上学了;18岁的他终于把出国需要的那点少的可怜的考试都应付过去了,就此踏上了异国的土地。
那时候他还满脑子惦记着出人头地。
黑子的外貌与帅无缘,因此也没在这方面费心过。不过好在身材矮胖,戴黑框眼镜的他,看起来倒算是人畜无害。实际上黑子也确实过着人畜无害的生活:没有社交,没有因学业而忙碌,整日整夜的只是把时间用在了各类在线游戏中。
直到某一天,黑子一抬头,发现自己得应付毕业论文了。他手忙脚乱了一番,好歹还是又糊弄了过去。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那么好糊弄了:就业。英语?没太学会;社交?完全没有;专业?他能用英文说出自己的专业名就算出息了。当在国外还感觉良好的黑子与其他上万个手捏同样野鸡****的公子哥一起回到北京时,那种苍茫的感觉终于如约而至在,瞬间笼罩了他。
“在机场就感觉,坏了,完蛋了,国内这么些人,我怎么竞争的过啊。”很多年后,黑子边摸着自己的断指,边笑着这样说。
就在黑子为自己工作犯愁的同时,父亲牛场的处境也开始愈发艰难了起来:不得不开始使用添加剂,生存空间被大牛场挤压等。不过这些对于当时还养尊处优的黑子而言,都只是很模糊的概念,因为找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黑子又开始玩起了游戏。于是黑子的青春引来了第一个辉煌岁月,因为这次他选的是《魔兽世界》。
黑子说,每次看见这个登陆界面,那首雄壮激昂的音乐依然会在他的耳边响起。
由于丰富的游戏经验,黑子很快就成了服务器前几名的法师。他清楚各种刷怪地点,对小道消息和都市传说也头头是道,偶尔的,他还能给路遇的妹子讲讲游戏里的历史典故。随着游戏好友的增多,黑子成立了一个小公会,名字里带着“神秘”二字。会里的支柱是一些和他一样的老玩家,其他的则是新人。由于那个年代游戏一共也没开放多少副本,平时可做的事情并不多,而黑子的知识范围在当时可谓是一个活的游戏资料库,所以跑来咨询黑子的人不少,尤其是会内一个小猎人对黑子似乎十分崇拜,黑子听说她人也在北京,而且挺漂亮的。
随着新版本的开放,黑子遇到了第一个难题:人人都想着进新副本,可有副本就有物品分配问题,有分配问题就会有不公平。终于有一次,一个老玩家和新人为了某件其实不怎么样的装备吵了起来,叫黑子仲裁。黑子觉得老玩家和自己关系比较铁,新人刚来,如果不对他好一点,可能会流失,于是他就把那装备给了新人,老玩家愤而退会。但是过了几天新人也退了,临走时留下一句:“为了那种**居然还得打架,什么破公会。”
黑子觉得很委屈,从头到尾他没有任何好处,只是想要公会团结一点,可大家都不理解他。人们都说公会会长就得负责这些破事儿,谁叫你是头儿呢?小猎人温声细语地安慰他,这让黑子觉得好了些:至少还有爱。
然后大型副本开放了,黑子把公会里到达满级的人从头到尾点了一遍,又从尾到头再一遍,可怎么也凑不齐40个。他那段时间奉父亲之命考程序员资格,每天白天上课,他都在笔记本最后几页写满了玩家ID,煞费苦心地想着各种排列组合。现在黑子还保留着几张横格纸,那上面划的密密麻麻的,每次测算出来的人数都不同。这就是年轻的热情,黑子笑着说。
终于,第一个“神秘”副本团满员了。这其中包括黑子的两个小号——临时请朋友帮忙上号操作,还包括一些外公会玩家——他们在本公会挤不进副本团,就来黑子这里碰碰运气。当然,团里还有黑子的小猎人等等女性玩家,黑子始终觉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虽然小猎人每次都引错怪,他还是这么觉得。
副本进度磕磕碰碰,与此同时,黑子还要边处理公会的各种杂事。比如某某术士在小副本抢了其他公会法师的装备,诸如此类。另外他还要花费大量时间研究攻略,以维持自己的百晓生形象。
团里坦克职业不够,黑子自告奋勇练了个相貌极其丑陋的人类战士。面对父亲无尽地责骂,黑子觉得自己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公会上,艾泽拉斯的生活已经过得这么艰难了,现实生活还是简单一些过吧。
他们非常艰难、极靠运气的在版本更新之前过掉了当时最后的BOSS。人们在语音频道里怪叫着,欢呼声响彻云霄。竟有人带头喊起了黑子万岁,神秘万岁。屏幕前的黑子手边是冷掉了的烤串儿晚餐,他手发抖,头发晕,可心情澎湃的无以复加。时至今日,黑子还认为那天是他人生最好的一天。当晚他们通宵去刷小副本,因为那个副本掉落一件叫做“神秘之星”的装备,人们说这是工会的吉祥物,大家都要戴着。
或许之前黑子的人生中有过无数的喜悦,但是那一天的快乐超过了之前所有一切的总和。
美好的时光从不因为我们的祈愿而停留
美好生活的裂隙开始于小猎人。过掉最终BOSS之后的那个版本,黑子东拼西凑的团队终于集结不起来了。外公会玩家都被勒令不得参与其他公会活动,而本公会人数又实在不够。黑子把所有官员都放出去招新,自己也天天刷满级玩家列表,只要看见没公会的就赶紧劝诱。但小猎人还是等不及了。公会停止活动的第三周,她去参加了另外一个公会的活动,说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只为了拿一件特别想要的装备而已。
你猜她会不会真的只去一次?
至少当时,黑子还真信了。
就在黑子的新团队逐渐成形的时候,小猎人退了会。这期间不少不愉快的争执,小猎人说黑子反正不是自己男朋友,这话倒也没错。黑子赌气说要AFK,团里和他最铁的法师极力劝他,半夜里给他打电话,说了许多大道理。最后黑子被说服了,他觉得有这群游戏里的伙伴,真好。
他们一路向前,以相当不错的成绩拿下了接下来的一个中等副本,然后向着最后副本进发。
然而这时,黑子的父亲已经彻底丧失了耐心。他把儿子从程序员课程里拽了回来,要求他在自己家的牛场打工,体验生活。从此黑子每天要喂牛五次,每次都要扳动一堆奇怪的机械,当然味道也不太好闻。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反而获得了大量自由时间,可以更多的跟团队混在一起,顺便跟其他小姑娘套套近乎。有一次他和自己家的一个工人一道斩草做饲料,那工人想去取出卡在铡刀里的什么东西,黑子赶忙伸手阻止他。
他们俩都忘了关闭电源。
工人丢失了一条手臂,黑子少了两根手指。人们吵吵嚷嚷地叫他们捧着断肢赶紧去医院,黑子任凭别人推着自己,他斜眼看着在地上呜咽打滚的伤者,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无论是胳膊还是手都没保住,他从此就算是残疾人了。
工人向他家索取高额赔偿,黑子的父亲请来律师据理力争,尽管从法理上讲确实是工人没理,但工人动用了当地人特有的势力:他和他的亲属把牛场一围。来收牛奶的商人被堵了一次,两次,第三次也就不来了。黑子的父亲不肯按照对方的要求赔钱,一是他拿不出,二是他觉得没道理。于是那个夏天黑子家损失了大概一半的客户,并且他们再也没恢复过来。
牛少了,不需要黑子体验生活了,父亲要他出去挣钱。他又一次想要离开游戏,这次所有人都又来劝他,他骂了,也说了狠话,可最后还是离不开。这是他一手拉起的团队,他这几年的所有心血都在这里,除了这些人,这些神秘之星,他什么都没有。游戏里的他已经远远超出了现实中的他,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躲进那个叫黑子的人类战士的躯壳里去。
他什么都不会,又不能再闲着,于是就去7-11打工。这期间他白天玩游戏,夜里上时薪比较高又没有其他人愿意上的夜班。他工作的7-11 地处一个高档小区边缘,每天晚上都有风尘仆仆的大姐姐进来买杜蕾斯,他感觉自己和社会的距离头一次这么近;就好像从机场到7-11之间什么都没有,回国,然后工作;游戏像是一场梦。
工作地点有个个子不高的妹子,她对黑子不错。尽管这可能是因为黑子是唯一开车去7-11打工的人……但我们都知道,黑子不帅,他什么都不会,还少两根手指头。又是一次AFK,又是大家都来劝他,但他累了,大家也有点累了。妹子总因为游戏里那些小牧师小德鲁伊小奶妈跟他吵架,他头次觉得游戏这么烦人。
在黑翼之巢打穿的那天,黑子和关系最好的那个法师爆发了争吵。他当着所有会员的面把装备全部摧毁了,然后****跳进了铁炉堡的岩浆。
“信不信由你,当时我哭的不行。”
后来他的生活一直很平静,小个子姑娘在同居阶段就怀孕了,匆忙结婚,有了个大胖儿子。黑子捡起那三脚猫的程序技术,给人编游戏外挂开始入了行。妻子很快就不想工作了,于是他不得不把那偷偷上去玩一会的心也戒了,开始全心全意养活一家人。
有时候他感觉自己荒废的少年阶段都在成年之后加倍还了回来。
黑子知道铁炉堡发生了些变化,他笑着说,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他的尸体与曾经青春的灵魂。
结束语
现在黑子开一辆伊兰特,孩子和老婆坐在后座,据说副驾驶位不安全。他说他有点后悔玩游戏,但主要后悔的是不应该浪费时间玩法师。
“我是个战士,”黑子笑的一嘴黄牙,“至少最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