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心
尽管尚是白昼时分,悚然荒野却是一片昏暗的景象。
荒野西面临海的高岗上,矗立着螳螂人的皇宫。这座螳螂人工匠巧手建造的都城倚靠一棵巨大无比的凯帕树,几乎与圣树巨大的根脉浑然一体,无数由荧光虫点亮的穹顶点缀其间。和深藏于凯帕圣树林深处的卡拉西斐斯一样,皇宫代表着螳螂人信仰硬币的一面:前者象征着对深藏凯帕树下的久远历史的敬畏,后者则展示着对于生命图腾——凯帕圣树的无比崇敬。
而如今,崇敬已逝,敬畏将亡。
从远处看去,一股巨大的云柱笼罩着整棵巨树。说它是云柱或许并不恰当,那物质像蒸腾的灰雾,又像不具实体却燃烧不止的黑色火焰。树下的大地一片萧条,而在惨白与黑火铺就的大道上,一支支的部队挪动着,对这异象熟视无睹。它们机械地布阵,然后缓缓前移,朝着天尽头尚未被黑火吞噬的凯帕树林,和沉睡其中的卡拉西斐斯。
这些,都真切地映入一双眼睛之中。而眼睛的主人默然看着覆盖此上的另一番景象:一个个苍白的火点间,穿行着令人作呕的绯红色,如同一张死气沉沉的大网。
“再次站在这样的位置上有何感觉?”
“虫群守护者”希赛克收回视线,看着走到身边的“毒心者”萨瑞尔。他们所在的制高点远离皇宫虫群大军的踏足范围。希赛克知道,萨瑞尔和自己一样,也曾是“沉睡者”——被冠以“圣螳”名号的传奇者。不过比起自己,眼前这个螳螂人却更像个孩子,一个醉心于毒药和解毒配方的危险孩子。事实上自从他到达卡拉西斐斯开始,眼前的年轻人就一直埋头于炼金实验的药瓶之间。
“并无不同。”他简短地答道,看着不停拨弄手中药瓶的“毒心者”,“倒是你,‘毒心者’,”他稍稍顿了顿,“你曾侍奉于她。”
“是的,在我陷入沉睡之前。”萨瑞尔眯了眯眼睛,琢磨着话中的隐意。而希赛克注意到,一丝浅浅的蓝色从“毒心者”周遭浮现。
“跟我说说你的女王。”他比了个“继续”的手势,“曾经的女王。”
“关于她的哪部分?”“毒心者”的声音带着戏谑,“她的疯狂?还是野心?”
“所有你知道的,”希赛克的语调平静,“每个部分。”
聚生虫
聚生虫们的童蒙是在歌谣中开始的。
混沌之中,时间被禁锢着,直到那歌谣划破寂静。歌声在黑暗中汇聚,召来了天地初开的光。它们被那光引导着,冲破巢室薄薄的膜壁,举手向天,发出第一声降世的啼叫。
至少绝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他摇晃着冲倒在地,之前维系生命的液体从顶上破裂的膜壁间倾泻而下,而他在这洗礼中瑟瑟发抖。他能听见女王的歌声,但那歌声却如梦呓般残缺不全。他摇晃着站起,却因为初生的脆弱差点难以为继。他呆呆望着巢室泛着磷光的墙壁,极力在脑中把那些微弱的光拼成前行的通路。
“哈,又是个‘弱生’。”歌声淡去,一个声音响起。
“哦,看样子是。”另一个声音应和道,带着金铁相击般的刺耳音调。
他遁着声音,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两个身着盔甲、手持锯齿长剑的巢穴守卫,其余醒来的聚生虫们正从他们守卫的口子鱼贯而过。
“聚生虫,你们听到了吾皇的召唤。”后一个开口的卫士再度开口,“离开这里,工匠在等着你们。穿好盔甲,磨好利爪,遵从吾皇的旨意。”守卫的目光定格在了他身上。毕竟已经空荡荡的巢穴里,只留下了他一个。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步朝着门扉移动。起初步伐蹒跚,之后逐渐坚定。
颜色……跺过门口时,他看到守卫身上带着一层模糊的色彩,如同晨曦时分大地升起的薄雾。那薄雾附在他们的盔甲上、长剑上,如同又一层无形的盔甲。他抬起手,看到那薄雾也同样包裹着他。
“要我看,就直接给他们一下。”凭着浅薄的记忆,他辨出这话来自第一个开口的守卫。透过余光,他看到守卫动了动手中的利刃。“虫群不需要弱者。”
“不要干蠢事。”另一个守卫轻敲剑柄止住同僚的动作,“吾皇的意旨点燃他们的心火,而唯有轮回才可决定他们的命运。”
他走过甬道,尽头的兵器架旁,几个琥珀工匠忙碌给新临的聚生虫们打点。他接过工匠递来的臂甲,木然地将它扣上。
“你都听到了,聚生虫,去迎接你的命运吧。”守卫的话余音未尽。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臂,回想着方才差点落下的利刃,看到包裹着自己的薄雾之中浮现出一缕灰白,跃动片刻后消融在雾中。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苍白的火。
希赛克
就像巢穴守卫说的,他和其他聚生虫一起卷入了轮回的潮水。从荒野西侧,这潮水脱离蛰伏的深渊,滚滚东去。他们势不可挡,他们坚不可摧。
他随着虫潮前行,女王的歌声时断时续,他的行动一直无法跟上同巢兄弟们的步伐。他们是虫群新生的歌谣,而他却是这歌谣中无法全然融入的颤音。“弱生”,他记得初生时巢穴守卫的评语。在他们的语言中,那是不合规格者的铭印。
世界在他眼中有着另一个模样,充斥着活物们不同色彩薄雾的模样。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也没有人明白。他游走在这些色彩中战斗,或者说,苟活:他的长刀划开了扬古的胸膛,而紧贴身后的伙伴却被掷出的燃油罐点成了蜡烛;魔古人抛出的飞石把他在的队伍砸成了满是断肢的酱汁,他却穿过缝隙把那个魔古钉进了投石器的基座。
色彩织成一个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女王是带着些许甜味的绯红,近前大臣大都在明黄间泛着淡淡幽兰,身为聚生虫的他们是如垢土般的褐黄,暴烈的扬古夹带着癫狂的暗红,而魔古们则多半与呆滞的浅绿同行。
但那也并不尽然,有些特别的东西会被周遭触动,给这底色混入别的色彩,有时微弱,有时强烈,那颜色时而是如最纯净的琥珀般的亮橙色,时而是他诞生之时看到的灰白。那亮橙色现身时大都星星点点,那灰白却如燎原烈火。
昔日,他总看到那灰白在他对面的生灵上燃烧。
眼下,他看到这火焰在自己的同巢兄弟上点燃。
袭击来得迅捷无声,连日进击势如破竹,战线拉长让整个虫群有了片刻的懈怠。而他所在的这个虫巢,即将迎上魔古人的兵锋。
魔古的惯用伎俩。他看着眼前弥漫看来的深棕色低哼一声,长刀穿透了面前这个满身鳞片的人形怪物的胸膛。他踩住倒地的怪物熟练地拔刀,将后面补上的鳞片怪砍作两段。
虫巢的匠人们把这些浑身鳞片的怪物唤作蜥蜴人,没人知道确切来历,但显然它们并不是原生种。有匠人猜测它们是魔古人打造的活体兵器。这些蜥蜴人俯身疾行,只用牙和爪作战。那些魔古懦夫。虫群对这些鳞片怪的“主人”满怀鄙夷,他们只敢缩在大堆仆从身后,挥舞着恐吓的长鞭。某些时候他们对这些东西保有些许认同:他们都生而听从战斗的召唤。他们是虫群之子,生而侍奉荣光,而这些鳞片怪只是堆会挪动的肉块。
但眼下,这些肉块正蚕食着这里。人数上他们并非劣势,但虫巢中多是匠人和巢虫——他们除了建筑并无所长。而守卫者只有他们——他,和他已为数不多的同巢兄弟。
他又放倒了一个,但琥珀长刀也哀叫着断成两截,寿终正寝。远处,他的一个同巢兄弟被两只蜥蜴人各咬住了一边手臂,被激怒的虫巢守卫踹开了一个,用短剑削下了另一个蜥蜴人的脑袋。但第三个蜥蜴人瞅准空档,撕开了这个伤害累累的守卫。他看到那个同巢兄弟惊恐地看着自己破碎的胸膛,灰白火焰浮现、燃烧。而未等那灰白燃遍全身,那深棕色的鳞片海洋就将之淹没……
一阵微痛传来,他低下头,看到一只重伤的蜥蜴人正张口啃咬着自己的左胫甲。他猛地把穿着手甲的右手插进了这只蜥蜴的双目。带着厌恶脱身,留下这个残废在尖声怪叫中打滚。两盏长明灯高挂在他身后的拱券两侧,他已快退无可退。
我们失败了。他感到初生时的那种战栗传遍全身,看到灰白随着这战栗开始慢慢渗入周遭的褐黄。他抬头望去,看着蜥蜴人正缓缓重组阵型,准备着最后的冲刺。而在这片即将淹没他的深棕色中,他看到了几点不那么显眼的浅绿。之前守卫们并没注意到他们,似乎是魔古人为了隐蔽自己,披了身与仆从颜色相差无几的外皮…
这么说,这群懦夫终究还是来了,缩在我们刀剑达不到的距离……
刀剑达不到的距离……
一道闪光划过脑海,他后退几步拾起一把长矛,掂量了下。这兵器他挥舞起来甚是苦手,但如果换个用法……他助跑了两步,把长矛朝着其中一点浅绿狠狠地掷了过去……
长矛没有命中目标,两个站在魔古督军身前的蜥蜴人被这突来的一击扎了个对穿。他看到灰白火焰在那点浅绿上转瞬而逝,看到深棕色的浪潮在那一刻停滞了片刻……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和补上的两个卫士擦身而过,急退进营垒,奔向最近的琥珀工匠,向那个愕然的工匠比了比一个距离:“给我一个能打到这么远的武器。”
工匠疑惑地看着他:“现在?”
“现在!”他几乎是用吼着回答。
工匠直直盯着他,拿过搁置一旁的一柄弧形的兵器,弧形的两端用一根坚韧的杜山兽筋连接着:“你或许能够试试这个。”
他端详着手中这轻如羽翼的东西,知道是匠人们仿制那些劣等生物武装的产物。他们管这东西叫做弓,他们曾练习过这羸弱的玩意儿,但几乎没人愿意使用,毕竟这与螳螂人崇尚简单力量的传统相距甚远。站在高处,他轻拨弓弦,一阵低鸣在他的身上回响着。他将演奏这奇异的乐器,而它也用这别样的旋律回应了他。
那一刻,他终于不再苦恼于女王若有似无的低语。世界只剩下那个旋律,还有眼前这色彩的海洋。他照着反复练习过的要诀弯弓搭箭,对着最近的那点浅绿送了过去。没有命中,旁边一个深棕色黯淡了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在呼气的刹那,将第二支琥珀羽箭稳稳送出……
* * *
魔古督军疑惑地打量着身边突然倒下的仆从,它的脑门上扎着一根深色的长杆。它看起来好像是……就在他看到杆子尾端熟悉的构型时,第二根呼啸而来的羽箭洞穿了他的思考……
* * *
他看着苍白的火从那些浅绿上燃起,星星点点,而后连成一片,点燃了整个深棕色的浪潮。当灰白几乎将那深棕吞噬殆尽,他看到灰潮顺着来时的路褪去,露出潮底冰冷的岩石,还有散落滩头的满地狼藉。
退潮了。
而璀璨的亮橙色点亮了他的周遭,在方才的灰白中闪闪发光。
* * *
“它崩断了。”他找到方才惊魂未定琥珀工匠,把碎裂的长弓物归原主。
“哦,那不是问题。以女皇之名,只要你愿意,我会给你做一把更好的。”琥珀工匠咧嘴一笑,“凯达克愿意为你效劳,希赛克。”
希赛克?
他咀嚼着这个陌生的称谓,聚生幼螳必须历经生死,才能作为独立公民得到名字。而他是个“弱生”,是个不适合者,他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他走回虫巢大厅,女皇流畅的歌声通过音波塔,在大厅的穹顶下回响,熟悉又陌生:我坚强的孩子,那些劣等生物,在他磐石般的护卫前潮水般退却,留下一地尸骸。我坚强的孩子,赞美他,希赛克,赞美虫群之坚盾,赞美他。
他看到巢虫们齐踱着脚,看到琥珀工匠们躬身作揖,看到归来的同巢兄弟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齐声高喊着一个名字。一个如今已属于他的名字。
“希赛克!希赛克!”
凯达克之死
“我根据你的建议改进了费洛蒙爆雷的设计。”凯达克把一个遍身棱角的小球放到希赛克手中,这位琥珀工匠是他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它能够随周围环境改变颜色,可以通过特定方式触发。”
“威力如何?”
“足够瞬间瘫痪一整队最精锐的皇家卫士。”凯达克自得地说道,“使用得当的话,它能发挥出几倍的破坏力。”
“真有你的,凯达克。女皇一定会赏识这杰作的。”
“我们的轮回……快结束了。”凯达克的声音带上了落寞,希赛克则报以沉默。新一代聚生虫已在巢室着床,女皇也已深居简出,新的轮回即将酝酿,而他们这些上个世代的留存物将重新分配自己的位置,直到……
“对了,这个东西交给你。”
希赛克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短鞘,惊讶地看到鲜亮的橙光从缝隙间流出。
“这是……最纯净的凯帕琥珀做的……”
“是的。”凯达克点点头,“和你的长弓很配。”
这并不是随便能得到的东西。希赛克看着凯达克,等着他的解释。
“很久前女皇的授意,”凯达克微微一笑,“但是我花了太久的时间。”
“队长,打搅您一下。”一个巢穴卫士满面惶恐地探进头来,“请您立刻赶去巢室。”
* * *
这是……
他看着眼前变成深色的着床壁,卵已干瘪,隔膜开裂,整个培育室就像被吸干了汁液的凯帕花枝。几个巢穴卫士小心地从划开的隔膜里抬出聚生虫,这早夭的孩子与着床壁一样呈现出病态的深色。他轻捏了捏聚生虫的肢体,听到一阵干脆的轻响,它们也是干的。
“队长,我们……”
“什么也没做。”希赛克小心地替守卫们说了没敢说的话,看到守卫身上若隐若现的灰白。他明白他们的恐惧,聚生虫是虫群的未来,眼下这无疑是最大的失职。希赛克曾听到其他虫巢类似的传闻,而这次,却是他亲临现场。
当他拨开隔膜查看卵室时,瞪大了眼睛。
这本该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有着绝不该在此的颜色。
一缕游荡在卵壁上的,绯红色。
“队长?”巢穴卫士看着希赛克瑟瑟发抖,他们知道性命就取决于旦夕之间。
“清理掉这些腐败的部分,重新布床。”希赛克只是比了个手势,留下一句象征性的警告,“不要再有下次!!”
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细小的物体,他继续走着,装着熟视无睹。他脑中却清晰映下了那个东西的形象:一只眼虫。
而这次,他没有看错。
那个匆忙离去的眼线身后,拖出一条若隐若现的绯红。
* * *
死去的聚生虫,毁坏的巢床,干瘪的肢体,不该出现的眼虫……一幕幕景象在希赛克的脑中闪过,就像初生时听到的碎散歌声。他努力拼接起它们,寻找着前路,而这一幕幕景象的最后,是那个绝无仅有,只属于一个主人的,绯红。
他决定找凯达克商量下,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
凯达克的房间依然亮着灯,但看起来似乎……空荡荡的。
他走近一步,停了下来。他看到了绯红色,纵横交错、交织眼前的绯红色。身后传来动静,有什么东西正朝他扑来。他伸向藏在腰间的短鞘顺势回击,正中目标。
琥珀落地的闷响,有东西倒在他身旁。但他无暇确认,紧跟过来的影子让他浑身一阵紧缩:猩红的轻甲,轻薄的琥珀刃,那是奇帕利凯拉独有的虫群刺客……
如果毫无防备他或许无力招架,但刺客已然失去了先机。
毫无迟疑的,他迎了上去。
* * *
腥气涌进胸腔,这一刻他似乎又置身战场。而这战场上,唯有他傲然挺立。
“凯达克?”他呼唤着老友的名字。
“希……赛……克……”微弱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希赛克低头,看到凯达克躺在他脚边,一柄琥珀短刀掉在近前的地上。生命的液体正从颈上的裂口涌出。
“我……”希赛克扶起垂死的琥珀工匠,他认出了那伤口。他给我度身打造了这利刃,我却给他带来死亡“我……”
“原谅……我……他们用了……我无法……他们知道你……希赛克……原谅……我……”他看到灰白之火爬上琥珀工匠的身躯,一阵抽搐,那眼神静止了。
这不对……这不对……
就像嘲讽他的自欺般,一条绯红色的线条从琥珀工匠的躯体下游出。他伸手抓住它,看着那东西在手里扭曲、挣扎。恐心虫,这可怖的寄宿者会侵入宿主的神经,无视宿主的意识操控宿主的动作,直到宿主死亡。但它从未被许可用于虫群,可现在……愤怒和悲伤让他加大了握力,那个东西顿时断成了两截。
拼图的最后一块合上了。
而他必须知道真相。
觐见女王
皇宫是螳螂人的伟大杰作,而护卫它的力量也是虫群之翘楚。音波塔遍布四周,卫士永不休眠,身为女皇之声的近臣审查着每个拜访者。没有足够规模的部队,非请即入只会有去无回。他没有什么部队,也只求一个机会,一个渗透进去的机会。
他掂量着手中满是棱角的小巧球体。
使用得当的话,它能发挥出几倍的破坏力。是那样吧,凯达克。
他背起长弓,把凯达克的两件遗作小心地放进背包。
* * *
只是一道门的距离。
他推开软成一团的皇家卫士,两支羽箭分别钉入了他们胸膛,不致命,但箭尖群生幼螳的毒液足以让他们瘫掉。门咿呀地裂出了一条缝,他踏了进去,想象着自己将会面对的东西:女皇最亲近的侍卫高举长刀林立在前,琥珀柔和的光芒照耀着金碧辉煌的王座。而王座上,端坐着他的女皇。
然而密室却静谥如墓穴,没有预计会阻挡在前的侍卫,也没有琥珀柔和的光芒,似乎空无一人,只有昏暗和断断续续的沙沙声。不,她在那里。他集中精神,踏步上前,看着王座上那团萎缩的绯红色。
“是谁?”记忆中的声音。
“卫士希赛克,吾皇。”他平静地答道,看着那团绯红色微微舞动了下。
“希赛克吗?我坚强的孩子,此刻我并未传召你。”
“我冒昧来此,只因一个答案。吾皇。”他又踏上一步,那个沙沙声又响了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中,他最后的希望轰然崩塌。
“您吞噬了那些幼生,为什么?”他看着女皇足边干瘪的碎屑。
没有回答,但他看到那团绯红色动了动。这次,女皇直起了身子。
“为什么?”他再次问道。
“为了我的孩子们,为了他们不再牺牲。”
“我们生而侍奉,吾皇。但那样的牺牲,”他指指那些干瘪的碎屑,“有何意义可言?”
“不再会有轮回,不再会有无谓的牺牲。我的孩子们将在我的羽翼下成长,颐享天年。”话音间,女皇已走下王座。虽然隔着距离,但希赛克还是能看到她的轮廓已大不如前,那些臂膀和翼梢带上了衰老。而让他惊愕的却是另一个景象:一团团灰白的火,在那绯红间流淌开来。
“可您终会……”突然,他明白了。
“是的,他们会带来一个新的婊子……”女皇的声音在他面前、在他脑中响着,不过这次却再难分你我,“坐上我的王座……啃噬我的躯体……肮脏的婊子……我是虫群之母……不是被踢下王座的……”女皇靠得更近了,希赛克看到一个几乎吞没自己的影子,在灰白火焰中燃烧着。
而他自己也被这灰火点燃,在灭亡的阴影前无助地颤抖。
那个影子是他的女皇,他曾经的赐名者和荣光,他此刻的死神和噩梦。
两者都是,也两者都不是
“你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希赛克。但它看到的太多,多到你无法承受那重量。”女王的动作停下了,最后的沉寂。随后,螯肢当头照下。在纷乱中,他听到了女皇唯一清晰的呓语。
“我不想死。”
希赛克笑了。
“我也是,吾皇。”
在新燃起的橙色中,希赛克握紧了凯达克打造的琥珀匕首。
恐惧
即使在这里,我还是能看到恐惧。她的,他们的。
岁月流逝,而愚行依旧。
他看着那张绯红色织起的灰黑大网缓缓伸向卡拉西斐斯。
“他们来了,‘虫群守护者’。”
一声凌厉的尖啸在头上响起,他看到“掠风者”克尔鲁克盘旋在卡拉西斐斯的上空,对着地面上的他们发出了预定的信号。
身边,“毒心者”萨瑞尔嘴角勾起,拿着盛着血清的药剂瓶跃入空中。
“那么,开始吧。”他站上高地,拿起卡拉克西的匠人们替他打做的音波枪,在底下的色彩中搜寻着第一个目标。
他看到卡拉克西的战士们大步走出卡拉西斐斯的阴影,做着最后的布置。
他们胸膛里泛着淡淡的灰白,但在那灰白之外,是琥珀般的暖色。
尾声
我想他们已经告诉了你很多故事,唤醒者。
比如掠风者和老鹰的渊源。
比如至高者和神圣的琥珀。
而我的故事,是关于色彩,和一颗心的故事。一个关于恐惧之心的故事。
我们并非无畏无惧,唯有死物才会毫无敬畏。我们都怀揣一颗恐惧的心,而那恐惧让我们勇敢。恐惧永不会消失,而勇敢,只是比恐惧更强烈的情感。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灰白的火,你恐惧于自己未知的命运。我也看到那璀璨的橙色在你的胸膛里闪现,你也有着想捍卫的身后之物。你也许无法看见,但你可以想象那绝美的色彩,唯有我族最纯净的凯帕琥珀才能与之争辉。
我对这色彩深深着迷,唤醒者。
来源:NGA